萧凤仙慌张了一瞬。
他夺过那个娃娃藏进匣子里,又把匣子往书案最深处推。
他遮掩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南烛吃饱了撑的从外面捡回来的,嫂嫂看它们做什么?”
魏紫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少年近在咫尺,一手撑着书案,一手按着檀木匣子,俊俏的面庞上满是慌乱之色。
烛火摇曳。
夏末初秋的季节,少年躁动了半年的心思无处躲藏。
魏紫站起身。
她盯着萧凤仙:“你明明说过,对我没有那个心思的!”
萧凤仙默然。
他不那么说,小寡妇如何肯亲近他?
见瞒不下去,他只得坦白道:“是,我确实还喜欢着嫂嫂。”
“你——”
“我动了心,我能如何?”萧凤仙也站起身,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狐狸眼愈发幽深,“动心这种事,难道是自己能克制住的吗?若真能克制,那叫什么喜欢?”
“可咱们不是旁的关系,是叔嫂关系!”魏紫急红了眼,“给外人知道,只会骂咱们不知廉耻、有违人伦!”
“我不知道什么叫有违人伦,我只知道戒掉自己的心动和喜欢,是违背人性的一件事,恰巧,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天生就有喜怒哀乐,所以我做不到不喜欢你!凭什么萧凌霄那种货色都可以和你做夫妻,而我却不能?凭什么嫂嫂喜欢他,却不能喜欢我?我不比他差啊!”
少年的狐狸眼渐渐泛红。
半年了。
他和魏紫几乎同吃同住,对他而言,和这個小寡妇朝夕相对,已经习惯的像是家常便饭,这次去颍川读书,他本就割舍不下她,再叫他放弃心动,他怎么肯!
魏紫也红了眼。
她颓力地慢慢跪坐在地,抬起双手捂住脸。
萧凤仙喜欢她……
过了这么久,他居然仍旧喜欢她。
她知道这件事是不对的。
她试图把他们的生活扭转到正常的相处模式里,但似乎至今为止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反而,本该清醒的她,却越来越依赖萧凤仙。
心底生处一股无力感,泪水从指缝间涌出,滴落到裙裾上。
就连魏紫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的泪水,是因为羞耻无助,还是因为其他某种隐秘的原因……
“嫂嫂……”
萧凤仙在她跟前单膝蹲下,缓慢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继而把她拥入怀中。
他轻声:“我理解你所有的顾忌,也早就有解决的办法。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伱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以新的身份陪伴在我身边,咱们一辈子都在一起,难道不好吗?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富贵、权势、名利,但凡嫂嫂喜欢的,我都可以送到你的面前。”
年少的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喜欢的女子。
只能把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毫不藏私地奉献给她。
对他而言,这就是他表达喜欢的方式。
魏紫推开他。
她别过脸,哽咽:“富贵、权势、名利,我都不要。”
“那嫂嫂想要什么?”
“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她要清清白白地行走在天地间,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辱骂为荡妇,不会被人嘲讽勾引小叔子,不会给自己和家族蒙羞。
这就是她想要的。
萧凤仙盯着她,像是盯着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
半晌,他道:“跟我在一起,会让你蒙羞?究竟是因为我是你的小叔子,还是因为别人骂我是下贱的妓生子?其实嫂嫂你也瞧不起我的出身,是不是?”
魏紫吃惊地望向他:“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没有瞧不起你过!”
“你就是那么想的。”
“我没有,你冤枉人!”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了。
魏紫心力交瘁:“我已经回答了千百遍,你还要怎样的回答?”
“我不信仅仅是因为身份,一个人就可以不喜欢另一个人。”
“不仅是身份,还有性格。”魏紫争辩,“你当真觉得咱俩的性格很合适?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意味着你我会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几十年,你当真觉得咱俩能在一起生活几十年?”
“我和嫂嫂这半年来的相处,不是挺好的吗?”
“这种相处,跟成亲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魏紫也回答不上来。
但打心底里就认定,她和萧凤仙的性格是不合适的。
她擦了擦泪水:“总而言之,咱俩绝对不可能。未免夜长梦多,明天你就动身去颍川。那些娃娃,也不许你留着。”
“那是我的东西。”萧凤仙的态度也变的十分强硬,“你翻我的东西本就不合规矩,又凭什么要求我毁了它们?”
提起那些娃娃,魏紫就忍不住面红耳赤。
给别人知道,小叔子在房里私藏那种东西,她这辈子的名声就全毁了!
还是烧了为妙!
思及此,她干脆伸手去抢。
萧凤仙眼疾手快按住她:“那是我的宝贝,你想都别想!”
他的力气那么大,捏住魏紫的手腕,铁钳似的,她便不能动弹半分。
她被他气个半死,只得拿小手帕捂着脸,哭着跑出了书斋。
她趴在床榻上掉眼泪,暗道亏那厮还好意思腆着脸问她,他们哪里不合适,他如今还没步入官场,就已经那么强势霸道,根本不容她当家做主,以后他权倾天下的时候,家里还有她说话的地方吗?
一强一弱,这能合适吗?!
魏紫翻身坐起,透过雕花窗望了眼对面的灯火。
那样的娃娃,衣裳都没穿好,谁知道他夜里拿着要干嘛,还口口声声“我的宝贝”,到底谁是他的宝贝?!
“呸,登徒子!”
她红着脸啐了一口,委屈地含着眼泪入眠。
今夜梦长。
魏紫梦见自己像那个面塑娃娃一样,只穿着抱腹和亵裤,被关在匣子里。
萧凤仙趁着夜深人静打开匣子,把她捧到手掌心,忘情地低头亲吻。
“我的宝贝……”
他声音缱绻。
魏紫想要挣扎,可偏偏只是个面塑娃娃,根本挣脱不开。
“变态……”
床榻深处,魏紫紧紧抱着被褥,哭着软软地骂了一声。
晨光熹微的时候,园子里落了一场秋雨。
南烛把行李都装进了马车。
他望向萧凤仙:“少主,咱们何时动身?要不要向魏姑娘辞行?”
细雨蒙蒙。
萧凤仙负手站在檐下,注视对面的闺房。
小寡妇门窗紧闭,听绿柚说昨夜哭了一宿,还在睡梦里骂他是变态。
想来,不知道有多厌恶他。
他哑着嗓子:“罢了,不必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