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心头一紧,看向萧凤仙。
她是早早就知道了的,可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又会站在哪一边呢?
萧凤仙没注意到魏紫紧张的情绪,兀自讥笑:“嫂嫂大约还不知道吧,两年前他就考上了进士,凭着新科进士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入赘昌平侯府,成了个赘婿。如今在昌平侯的扶持下,已经在上京站稳脚跟,成了个从五品的芝麻小官,膝下还有个儿子。嫂嫂,你被他抛弃,委不委屈?”
委不委屈?
魏紫垂下眼睫。
她委屈了一辈子。
她轻轻咬住唇瓣,想起上辈子那些难过的事,哪怕已经回想过无数次,可今夜想起,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嫂嫂的眼睛怎么红了?”萧凤仙倾过身,大掌托起少女的脸庞,细细端详她的眉眼,“嫂嫂是在为他伤心难过吗?嫂嫂还喜欢他?”
魏紫抬起朦胧泪眼。
青年近在咫尺,那双幽深的狐狸眼满含探究和怜惜,还有几分不悦和醋意。
她小声:“这么多年过去,我权当他死了,又怎么可能仍旧喜欢他?”
“现在不喜欢,意思就是从前喜欢过咯?”
魏紫语噎:“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只知道窥探她的隐私。
她拿手帕擦了擦泪水,低着头背转过身去:“不理你了。”
视线落在绣花鞋尖上。
以前……
以前自然是倾慕过的。
萧凌霄他是山阴县读书最好的少年郎,皮相也生得俊俏白皙,她少女怀春,又是他光明正大的未婚妻,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怎么可能不倾慕。
她从懂事起,就很想嫁给萧凌霄。
他上京赶考的前夜,在园子里拉着她的手,告诉她等他金榜题名,就敲锣打鼓迎她去上京城做官夫人,还要给她买绫罗绸缎和金玉首饰,给她挣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
那夜他的目光真诚炽热,那一刻,是她年少时最动心的一刻。
可惜,男人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他有了更好的选择,就果断地抛弃她了。
男人的甜言蜜语是多么廉价的东西,可她年少时,却错以为那是世上最珍贵的山盟海誓。
魏紫摸了摸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真不想再见到他。”
萧凤仙喝了口茶:“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肯定会回来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妻也不是,妾也不是,丫鬟也不是,嫂嫂,我都替伱可怜呐。”
魏紫转身望向他,桃花眼亮晶晶的:“趁他还没回来之前,抓紧时间嫁给别人,你觉得如何?将来等他回家,我已经是别人的夫人,木已成舟,他就拿我没办法了!”
萧凤仙觉得这個主意不如何。
不仅不如何,还十分蠢笨。
他嘲讽:“为了避开他,选择匆匆嫁给别的男人,赌上自己的后半生。嫂嫂,这你就是你解决问题的办法吗?这不是在解决问题,这是在逃避问题。”
魏紫愣了愣。
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
可是……
萧凤仙竟然说她是在逃避问题。
魏紫揉了揉额角。
但她家二弟那么聪明,她隐约知道他是对的。
她试探:“那,那你认为,我该如何?”
“要么解决问题,要么解决他。”萧凤仙盖上茶盖,“嫂嫂不想杀他,那就进京告御状,告他停妻再娶,告他抛妻弃子,告到他丢了官位、心甘情愿放你自由为止。”
进京告御状……
魏紫心跳微微加速,掌心冒出一层热汗。
她两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那位昌平侯。
要她面见天子告御状……
这能行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迟疑和怯懦,萧凤仙正色道:“嫂嫂占着公理二字,怎么反倒自己害怕起来了?私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受害者,都应该有资格求一场公道,都应该有和罪犯对簿公堂的勇气。如果没有,那便是这天下的错。”
十七岁的青年,声音铿锵有力。
他坚定鼓励的视线化作一股力量,悄然注入魏紫的体内。
魏紫眼眶更红。
是啊,明明见不得光的人应该是那些作恶者,怎么反倒是受害者担惊受怕畏畏缩缩?
她道:“那,那二弟会一直站在我的身后,是不是?”
明明该是由她来保护的少年,不知何时起,化作了她的依靠。
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她就什么也不害怕。
他像山一样,替她遮挡了无数风雨。
萧凤仙点点头:“我会一直站在嫂嫂的身后。”
有了萧凤仙的鼓励和支持,魏紫不那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了。
在他去参加乡试的时候,她就待在闺房写诉状,想着将来去上京时,兴许能用得上。
她从没写过文章,然而当两辈子的委屈和心酸涌上心头时,落笔竟意外的顺畅。
字字句句,都是血泪控诉。
……
到放榜的那日。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魏紫来给邢氏请安,邢氏倚在窗前的榻上,正指使婆子给她炸鸡皮吃。
萧杜鹃坐在旁边,紧张道:“这个时辰,应该已经放榜了吧?也不知道紫荆哥哥有没有考上举人,等的叫人焦心。”
魏紫侍立在侧,闻言忍不住望了一眼窗外。
即使知道萧凤仙一定能考上举人,这一刻也仍旧等待的心神不宁。
邢氏轻哼一声:“你这丫头,整天就知道念叨陈紫荆,人家都懒得搭理你,你上赶着像什么话?哪有女人倒追男人的,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倒追怎么了?”萧杜鹃不服气,“我如今年岁不小,娘你不肯替我张罗婚事,我只好自己来咯!”
萧杜鹃瘪了瘪嘴,又道:“说起来,咱们家那个也去参加乡试了,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依我看,考不上最好,万一考上了,他又得耀武扬威。我最看不惯他那副轻狂样子!”
邢氏眯了眯眼睛。
她也是盼着萧凤仙落榜的。
这个肮脏卑贱的妓生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越过她的霄儿去!
母女俩正说着话,府门外突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喧嚣声音。
邢氏心头一紧,连忙带着人迎了出去。
县衙里的老师爷亲自登门,笑道:“恭喜啊萧老爷、萧老夫人,贵府又出了一位举人!萧小公子不仅中举,还得了乡试第一名,乃是名副其实的解元郎!”
他身后跟着小厮们,抬了不少红绸扎裹的礼品,全是州里官府赏下来的。
魏紫跟在邢氏身后,隔着老远,就看见萧凤仙站在萧贵身边,正被一群人恭维祝贺。
她紧紧捏住手帕,压抑住铺天盖地的欢喜。
十七岁的解元郎……
无论哪朝哪代,都十分稀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