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盆里来回扫,也没看到一粒肉。
可刚才的口感不似作假。
何翠枝往盆里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爹,你是吃到炒的有些老的豆腐了。”
一次性炒了三斤的豆腐,量太多,何翠枝没把控好。
有的老了。
她装盆的时候为了好看,刻意把老的那部分放在了下面。
方老爷子被方老太太逼急了,一筷子夹了好多,可不就吃到炒老的豆腐了。
方老爷子立马把嘴巴里的豆腐吞下去,又夹了一块周边有些焦的豆腐。
往嘴里一塞。
“没错,就是这个味,就是肉的口感!”
他激动地点头。
立马甩起筷子。
方老太太早就做好准备了。
伸手一拦,朝方陶氏方二奔说:“快,给娃娃们夹些。”
方老爷子:“……我不吃那么快了。”
方陶氏几人速度不减。
有些焦的豆腐一进嘴巴,三个娃娃眼睛瞬间亮起。
他们异口同声:“奶,肉!”
何翠枝没想到,软嫩适口的白净豆腐竟没炒得过老的豆腐受欢迎。
盆里还剩下十多片白净豆腐。
“娘,这豆腐你打算咋卖啊?”
方陶氏喝着压豆腐时留下的浆水溜缝,开了口。
“一斤五文钱。”
方陶氏瞬间坐直身板:“这么贵?”
一斤豆子能出三斤豆腐。
一斤豆子才五文呐。
那岂不是净赚十文。
“哪儿贵了,这么大的豆腐四两,两文钱,够一家吃上一顿呢。”
何翠枝伸出手比划。
“再说,做豆腐多费劲儿啊。”
方老爷子点头认同:“就是,咱的豆腐还能吃出来肉的口感呢。”
尤其是他们这种年纪的老头老太太。
何翠枝听到方老爷子的话,脑中一闪。
“现下天热,豆腐隔夜就不能吃了,我把他们再回锅一下,你们等会给里正、方石匠还有方柱子他们几家各送几片去。”
她说干就干,片刻后,从灶房里出来。
“告诉他们,如果想吃的话,咱们家明天还做豆腐。”
“用豆子换,用铜板买,都行。”
村里人不一定有铜板,可每家肯定都有豆子。
豆子价贱,实在没东西吃的人家,才会吃它。
方家几人有些不舍。
如果是煮豆子剩下了,娘说给里正他们家一些,也不是不行。
可豆腐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们舍不得。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
方陶氏几人还是领命去了。
彼时,一道小小的人影正扎着猛子往家冲。
“娘,娘,大事不好了。翠枝奶家的麦苗被人拔了。”
闷子一到家,连口粗气都来不及喘,张大嘴巴就开始喊。
正在屋里和许虎办事的许李氏一个激灵。
“快快快,起来!”
她三两下穿上衣服,鞋子都来不及套,狼狈跑出门。
“虎子你在家看好闷子,我去那坏婆子家。”
方胡氏还没到方石匠家,就看到一个人正猛跑。
仔细看,才发现是许李氏。
“三丫娘,三丫娘,你家地里的苗子被人拔了,快去喊糟老婆子!”
许李氏大喊。
方胡氏浑身一激灵,把手里的豆腐往许李氏怀里一塞,撒着脚丫子就往自家奔去。
许李氏拍了下大腿:“蠢婆娘,把东西塞给我干啥?我还得去里正家。”
她三两口把碗里的东西塞进嘴巴,碗随便一拿,扭头往里正家跑去。
只是随着咀嚼,脸上的面色突然复杂了起来。
这是……肉?!!!
完了完了,糟老婆子不会让她赔吧!
跑到里正家的时候,许李氏一边哀嚎自己的铜板一边回味嘴巴里的味道。
“大宝娘,你还傻站着干啥?你家地里的苗子都快被拔完了。”
她定眼一看,方陶氏手里也端着个碗,只不过那碗空空的。
糟老婆子,有俩钱就嘚瑟,给人送肉吃,咋就不知道也给她家送点?
闷子可是帮了她大忙。
她也不想跟去地里了。
把碗塞给方陶氏,扭头就气鼓鼓地回家了。
此时,何翠枝家里快闹翻天了。
“快,把咱家的石刀拿上!”
她留下这句话,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方老爷子胡子翘起:“三年,扛上锄头走。”
方老太太握着镰紧跟其后。
只剩下方胡氏还在往肚子里灌水。
她见此,加快速度,把葫芦瓢往旁边一放,就跟着跑过去了。
方二奔也满脸焦急,柱起拐子,着急忙慌地关上家里的门,一瘸一拐地往地里。
他路上遇到往家走的大宝仨娃娃,也不让回家了,一起往地里去。
等他们到了的时候,场面格外混乱。
十多个火把下,何翠枝、方陶氏、方胡氏和方老太太正撕扯着几个妇人,又打又骂。
方老爷子扛着锄头,发了狠地往其中一个汉子身上招呼。
他们的地,麦穗逐渐饱满,充满生机的麦苗……
被连根拔起,随便一扔!
方二奔在火光下,仿佛看到了许多粒麦子被暴力从麦穗中脱离。
还泛着青啊……
他鼻子一酸,泪脱眶而出。
他嘶吼着,举起拄拐,连爬带滚地往那个汉子身上,狠狠砸下。
大方村赶来的人,看到这一幕,泪水潸然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
方里正看着地上进气多出气少的妇人和汉子,才招呼人。
“把翠枝婶儿他们拉开,这些东西给我捆起来!”
他说这话时,是咬着牙说的。
“里正!”
有人看着地里的麦苗,心如刀绞,忍不住喊。
这可是命根子啊。
这些人被打死都不足惜!
方里正侧头,不看村里人,只说一句:“咱们不能变成没理的。”
率先拿起麻绳,朝何翠枝他们走过去。
何翠枝被人拉开时,头发都散了。
她看着地上被人凌乱拔掉的麦苗,眼里的红意久久不能散去。
方陶氏几人更是趴在地上,悲痛欲绝。
“我家的麦苗啊……”
“好不容易见青了,好不容易能盼着有个好收成了,咋就有那没有心的畜生啊!”
何翠枝狠狠抹去眼角的泪,凶戾地看着里正:“牛蛋儿,我要把这几个人送进牢子里。”
她一字一顿。
方里正此刻已经认出来这些人都是谁了。
全都是葫芦村的人。
他有些沉默。
旁边的族老,也就是上次看方三年挨打的族老拍了他一巴掌。
“都被人欺负上门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送,老头子活这么久了,不怕死,把它们送进牢子!”
他说完,也不管方里正,让人去把方里正家的牛车赶来。
何翠枝推了推方胡氏:“去把家里的马车赶过来。”
接着低头看向地上已经不成人样的葫芦村几人。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甚至还帮你们村找了孩子,你们为啥要拔我家苗子?”
何翠枝心里的火气根本就压不住。
不管几辈子,她最见不得人糟践粮食。
地上的人出气少,哪里还能回答她的问题。
旁边方柱子媳妇开口:“还能因为啥?这个畜生是张媒婆的姨,另外几个是畜生的畜生儿媳妇和畜生丈夫,她们肆意报复!”
她狠狠“tui”了一口。
这几个人家里可没有丢孩子,外甥女还因为翠枝婶儿而被毒打了一顿。
可不心生恨意。
可是翠枝婶儿也是他们能欺负的?
想到这儿,方柱子媳妇凶巴巴地踢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妇人一脚。
何翠枝突然抬头,在周围看了一大圈:“李狗蛋儿呢?”
随着她的话,村里人骤然一惊。
连忙四顾。
“是啊,李狗蛋儿呢?”
“我刚才看到他了,好像往翠枝婶儿家了……”
这句话一落下,众人意识到什么,纷纷骂开。
“这遭天谴的王八瘟子,快快快,去翠枝婶儿家看看去。”
许李氏突然跑过来:“翠枝婶儿,不好了,你家房子着了!”
何翠枝眼前一黑。
还不待她扶额,方陶氏焦急的声音就响起。
“奶,奶,你咋了?别吓我啊!二叔公二叔公……”
何翠枝看着乱糟糟的周围,血气逆流,直冲大脑。
“陶氏和三年陪着你奶,二奔你们几个看好孩子。”
她话音落下,拎着锄头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