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问题,都不在谢泉的意料之中。
其中一个问题更是让他一头雾水。
他虽然看不见,但是谢泉却能想象到季澈英那自下往上专注幽深的目光。甚至,那目光似乎是有温度,就像太阳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受了对方的信息素,谢泉对季澈英的存在很敏感,他身上的信息素总在撩拨着自己。
季澈英身上的体温,对他来说也格外炽热。
所以在季澈英将手搭上谢泉轮椅把手上时,即便没有碰到,谢泉那本来轻松搭在那里的手也像是被火舌烫到了一般,不自觉一抖,然后略收了些。
季澈英看到谢泉的动作,目光一暗。
但谢泉却对此毫无意识,他只是想着季澈英问的问题。
他回答还是不回答?
这个秘密对他来讲是关乎生命安危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对于他来说是最安全的,也是他最想要的。
但这显然不可能了。
安娜那群人知道。
如今季澈英问他,肯定也是有一定把握,才会这么问他。
虽然他可以抵死不承认,装糊涂装到底,但是……
谢泉徒劳无力却依然执着地看着季澈英的方向,轻轻一眨眼睛,“我有另外一个姓氏,安斯艾尔。”
“西泽·安斯艾尔?”这是季澈英调查知道的,当年那个下落不明,最后被判定为死亡的皇孙的名字。
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谢泉恍惚了一秒,然后他用着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不带怀念,不带错愕,就那样平平淡淡地说道:“很久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
季澈英继续说道:“你就是前三皇子的孩子。”
谢泉应道:“是。”
“那个下落不明的皇孙。”
“是。”
这一说一答,实在有些啰嗦,但谢泉知道,这不过是季澈英在慢慢接受这一件事。
所以他也就不厌其烦地,一句一句的回答着。
季澈英重重地呼吸了一下,他笑了声,像是觉得有些荒唐,但那笑声很快就被收住,就像是完全不曾有过那感慨荒唐的一笑般。
他声音严肃,“你回帝都,是为了争夺王储之位吗?”
谢泉沉默了一秒,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季澈英并不怀疑谢泉,但他却有不理解的地方,他剑眉微微蹙起,“你不想成为王储,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来到帝都?”
谢泉想了想,决定从一个人先说起。于是他不急不缓地问道:“关于这个事……唐文少,你还记得吗?”
季澈英那本来只是微蹙的眉头直接打了个结,他当然记得这个人是谁,“他跟这件事有关?”顿了半秒,他迅速反应过来,“难道说当初他绑架你,不单单只是为了将你当做替罪羔羊?”
谢泉尚未来得及回答,季澈英便又尖锐地问道:“他是为了脱罪,才想栽赃给你,还是为了栽赃给你,他才做出的那一串事?”
这两个顺序所代表的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前者,那是顺势而为;后者,那就是处心积虑的谋划。
谢泉在内心感慨着季澈英的敏锐,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抓到了其中的关键点。
他回答道:“后者。”
果然如此,只是……
季澈英问道:“这么大费周章,为什么?”
谢泉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为了让我不被这个世界接纳。倘若他真的成功将罪名栽赃给我,不管是‘谢泉’还是‘言白’都会成为恶名昭彰的罪犯,这个世界就将容不下我。如此一来,我就只能去投奔他们。”
“……”季澈英没想到当初唐文少居然还有这样的打算,他心中怒火四起。他们居然这样算计谢泉,竟然打着如此歹毒的心思,想让谢泉无处可去。当初若非他相信谢泉,若非他提前遇到了谢泉,他们的计谋只怕早已经得逞,然后将谢泉当做一只笼中鸟般,折断他的羽翼,将他囚于他们的牢笼之中。
谢泉见季澈英没有说话,也不再等他问自己,而是将当初的种种娓娓道来。他的语速不快,却也不刻意拖慢,只是闲适的自有节奏,让听者不自觉地想起花照水,风吹林的静谧。
然而就是这样的声音与语调,却说着颇为曲折的故事。
“当时,你将我救出后,在我住院的时候,唐文少寄给了我一个在帝都的地址,并邀请我来帝都。”
邀请?
季澈英冷笑一声,那群人真是卑鄙至极。“他们能将你诱来,想必手上有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谢泉点点头,他说道:“他们有我与皇室的血缘证明,大概是当初安娜趁我不备,帮他们拿到了我的发丝之类的东西,获取了我的基因样品。”
“安娜?”
“治疗胶囊中的alpha。”
“……”季澈英若有所思地问道:“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谢泉很是坦荡地回答道:“我之前应该提起过,我曾经的同伴,以前帮我处理一切交易的代理人。”
谢泉不知道的是这位安娜不仅仅是他以前的同伴,还在昨晚的宴会上是季澈英那位元帅兄长的女伴。
但季澈英却很清楚这件事。
难怪昨晚季单鸿的女伴会在他之前行动,去解救谢泉,原来他们早就认识。那么他之前对季单鸿的猜测就又增添了几分信服力。
之前他就疑惑,为什么季单鸿要邀请谢泉与他们一起用餐,并且在用餐时对谢泉那么关怀备至,那态度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倒像是相交甚厚。
而且当时,季单鸿还对他说了一番意有所指的话。
让他好好照顾以及保护谢泉。
而如今,季单鸿与那位安娜也有关系。
而安娜知道谢泉的身份,那季单鸿肯定也知道。
昨天安娜的行动,季单鸿肯定也知情。
事实上不只是安娜的行动,他怀疑季单鸿就是昨晚那一场混乱的幕后推手。
但是这些,季澈英暂时还没打算告诉谢泉,他需要先去求证。
他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然后问出了一个核心的问题,“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你既然说‘他们’,说明这是一群有组织的人,那这群人结合起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说到这里,谢泉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了几丝困惑的神色。
他眉头微皱,“我猜,应该是想让我成为王储,但是……”
“但是?”
谢泉抬起眼,他一双眼睛在失明之后更像一面平静无波的镜子,澄亮又空乏。
“为什么呢?”他像是在问着自己,“他们大费周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算最后将我推上了那个位置,那又如何呢?他们求的,到底是什么?”
季澈英看着谢泉那副迷茫的样子,心上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犹如针刺一般的感觉。
他想去抓住谢泉的手,但手掌微微一动,想起刚才谢泉下意识的躲避,他又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明明他身上有自己的标记了,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更遥远了。
季澈英眉头死皱着,定在那里足足有几秒。
甚至连谢泉都对季澈英的沉默有些疑惑起来,他转回头‘看’向季澈英,正想询问。
然后季澈英就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十分用力,不容拒绝地直接抓住了谢泉的手。
掌心中的手并不柔滑,因为常年的机械工作,甚至还有一些硬茧,以及一些小小的伤痕留下的凹凸。但在抓住这只手的那一瞬间,季澈英心中压着的那块巨石突然就消散了。
他终于觉得能喘过气了。
谢泉在一瞬间的怔愣之后便是疑惑,“干嘛?”
倒是也没试着去挣脱。
alpha在易感期时感情总是更丰富些。
季澈英被这过于丰富的感情弄得患得患失,内心惆怅。
尤其是自己的omega还态度暧昧不清,现在还是个流落在外的皇子。
但是他还是战胜了那生理影响带来的优柔寡断。
这并不容易,就跟牵线人偶强行挣脱了丝线的控制一般。
需要极大的决心以及行动力。
紧紧地抓着谢泉的手,季澈英看着谢泉疑惑的样子,看着他那白皙的脖颈,眼神略暗,“我在想,昨天有没有把你咬疼。”
“……???”
这人是在这里调戏自己吗?
他们刚才难道不是在聊很正经,很严肃的话题吗?为什么突然一下子歪到这个上面去了?
季澈英继续问道:“会留下牙印吗?我昨天好像尝到血腥气了。”
“……”
谢泉嘴角一抽,终于忍不住制止道:“你有完没完?”
却不想,季澈英反而低低地一笑,似乎是很开心的样子。
那笑声像把小羽毛刷子,飘到了谢泉的心中,略有些心痒。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季澈英并没有松开谢泉的手,他就那样干脆撑着站起身,“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为什么?”
季澈英干脆将另一只手也覆在了谢泉的另外一只手上,他压低了身体,极具压迫性地拉近了与谢泉之间的距离。
谢泉想往后退,可是却只是徒劳无功地挺直了背而已。
“我居然想过放你离开。”
谢泉一愣,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你昨天跟我说,标记只是为了解决伴生病,是吗?”
谢泉沉默了。
“我后来想,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那我也不愿意勉强你。”季澈英低着声音说道:“真是懦弱。”
谢泉一时也忘了彼此之间这过于暧昧的距离,他问道:“现在不是了吗?”
“嗯。”声音从胸腔中发出,“不是。”
他掷地有声地说道:“你既然招惹了我,接下来就不完全由你做主了。”
“我给了你开始的权力,之后就该是我的权力,这才公平。”
谢泉心跳如擂,但他面上依然平静,他微抿紧了唇线,然后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季澈英紧紧地盯着谢泉,那目光炽热又侵略性极强,“我想说的是,从现在开始,不,从昨晚开始,我们就是休戚与共的一体。”
“所以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我用性命向你起誓。”
放他离开。
前提是在外面是海阔天空。
然而现在外面是一群豺狼虎豹在虎视眈眈。
那还放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