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一层的主船舱内正在上演一出残忍的话剧。 三十分钟能干很多事情,老实说,在佐藤信介的犯罪生涯里,他平均五分钟就能杀掉一个人。 但那有什么意思呢? 与其干脆利落地让对方死去,当然还是留下来折磨更为有趣。 “水谷警官。”
他拿着把枪,背对着身后的一排部下,在浑身是血的男人前蹲了下来,“这好像是我们认识的第二十年了,你把你的儿子藏得可真好啊,就连我找到他都费了一番功夫。”
汽油和霉菌的味道一起钻入鼻腔,水谷兼人撩起眼皮,艰难地在模糊的视线中锁定佐藤背后的身影。 那是他的第二个儿子。 要是大儿子还活着的话,现在倒也十几岁了。 “二月一日,你给我们的交易捣乱。”
“三月十七日,你又截了我们一批货物。”
佐藤信介的声音不急不缓,一条一条地给对方算着账。 “说话!”
他猛地抓住警官的头发,逼迫对方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你知道那值多少钱吗!够买你十条命了!”
水谷兼人笑了笑。 “那你杀了我呗。”
他语调轻松道,“怎么还和我在这里叙旧呢。”
佐藤信介的脸色阴沉下去。 他松开抓着对方头发的手,起身时猝不及防地踹了对方一脚。 “谁他妈要和你叙旧!”
佐藤信介的动作又狠又快,嘴里叼着根烟,好像是在发泄怒火,“要不是老大吩咐我要先从你的嘴里撬出组织里其他的卧底,我就直接把你剁碎了喂给那几只狗。”
黑蒙,耳鸣,这一连串的动作使得水谷兼人的思想混沌,连站也站不起来。 在儿子面前混成这副德性,真悲惨。 水谷兼人自嘲地想道。 不过这样也就结束了。 他的大儿子因他而死,妻子也在生下小儿子后郁郁而终。 水谷兼人本就是秉着要报仇雪恨的信念活到现在的,他没想再拖累其他同事,这也是他失职地决定一个人来这里的原因。 “没用的。”
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水谷兼人在这一刻无比平静,“我没想救弘树,只是想陪他一起死。”
佐藤信介冷笑一声,抬手吩咐身后的部下从箱子里拿出一支注射器。 “你死不死是我决定的事。”
他用冰冷至极的腔调念道,扯了下嘴角,“在你之前,你信任的线人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那位警官三十多岁,卧底了五六年,早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觉悟。 但痛苦击碎了他的理智,唾液和泪水在药物的作用下流了一地。 骄傲的脊背弯曲,男人痛哭着求饶,最后还是在佐藤的逼问下说出了在几年前在路上见到过水谷怀孕的妻子的消息。 远处被绑在凳子上的小男孩发出了呜咽的声音,他的眼睛被蒙住,看不清外界的情况,但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来吧。”
佐藤信介戴上手套,优雅地蹲下身。 “让我们看看你坚持的时间会不会更久一……” 啪。 头顶的吊灯毫无预兆地熄灭。 佐藤信介一愣,反应很快地将地上的水谷兼人拽起。 “什么情况!”
“供电室的人呢!快出去!把备用电源打开!”
“喂!藤井!你听到我说……” 混乱在此戛然而止。 肉/体倒地的声音响起,预兆着第一个人的死去。 佐藤信介咬牙,用枪抵在水谷兼人的额头,边退边观察四周。 为了安全性,他们之间把这里窗户的百叶窗都放了下来,没有月光的狭小船舱内,视野反倒极其受限。 “你个垃圾东西。”
佐藤信介愤恨地压低声音,“是谁?你找了同伙?”
“不对,警察的行动不是这样的,谁!你雇了哪个杀手过来!”
水谷兼人没有回答。 他裂开的唇角动了一下,无奈地想他那惹人生气的后辈明明是个警察。 黑暗中的打斗仍在继续,椎名一濑的身影恍若鬼魅,他同样看不见对方,只能凭借微弱的脚步声辨别动静。 可只要他一动,自己的位置也就暴露了。 真是令人为难的抉择。 椎名一濑的瞳仁偏向眼尾,一脚踹向对方的同时闪身向后。青年以枪作刃,恶狠狠地砸在被他拧断手腕的男人的后脑勺上。 腹部的短刀刺进又拔出,椎名一濑皱了下眉,捂着伤口时后退了几步。 还有七个。 加上外面他来时避开的四个,也就还有十一个。 这个数字在谁看来都足够令人绝望,但椎名一濑不过眨了下眼,直接朝天花板开了一枪。 自杀般的举动直接将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 水谷兼人愣住,他闻见空气里散开的血腥味,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却不敢在佐藤面前叫出椎名的名字。 被切断的电源在这时重新连接。 暴露在光线下的椎名一濑摇摇晃晃地站着,他在刚才的混乱中不知道被捅了几刀,也不知道中了几枪,水谷兼人只知道他的衬衫被血水沾湿了个彻彻底底,整个人狼狈得快要死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敌人大叫着冲过来的下一秒抬起了眼。 黑色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个锋利的弧度,椎名一濑当胸一脚,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扣动,头也不回地往身后开了一枪。 “我通知了仲间前辈这里的坐标。”
青年的声音很轻,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得透明,连带着眼睛也丧失了生气,“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愤怒,说要把我关进监狱反省几天,似乎是发现了我在他身上装的窃听器。”
水谷兼人哽咽:“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以后和他一起工作的时候就会知道。”
最后一发子弹射出,没了武器的战争已经完全变成了肉搏。 椎名一濑略微侧身,抬脚踹向又一人的膝盖,在这时把技巧性搏倒的技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水谷前辈才是。麻烦以后多和仲间前辈说些我的好话,我还不想刚毕业就去蹲大牢。”
水谷兼人又哭又笑。 赶也赶不走,打也打不过,总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早知道椎名是这样一个麻烦的家伙,他当初就不应该邀请他加入这里。 伴随着最后一道矗立的身影倒下,椎名一濑缓缓侧过脸。 他的黑发浸湿了贴在脸边,有几缕沾在破了口子的唇上,整个人显出不合时宜的异样美感。 佐藤信介皱眉,又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是谁?”
他沙哑着声音问,估算对方失血量的同时开始拖延时间,“这个警察给了你多少钱?我付你双倍的,只要你现在愿意离开,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也不会向组织汇报你的事。”
“组织?”
椎名一濑缓缓侧过脸。 他的提问充满疑惑,给了佐藤信介交易成功的信心。 “没错。”
男人自信地笑道,“Ghost,你肯定听说过吧?金钱,权利,你要什么都可以,看在你身手不错的份上,我愿意向老大推荐你混个干部当当。”
椎名一濑完全没听说。 “是吗。”
他粘合的唇瓣张开,整个人彻底转过来,“我记住了。”
“换句话说,只要把你们全部杀掉,金钱,权利,就什么都归我了吧。”
多么狂妄的话语。 佐藤信介心下一惊,握住枪的手收紧。 “别过来!”
他警告道,“只要你往前踏出一步,我就把这个人杀掉!”
椎名一濑动了动手指。 他丧失了最后的力气,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那你挟持我不就好了?”
椎名一濑问道,他缓缓掀起眼皮,一字一句地提出问题,“我身后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你手里的那位警察看起来丧失了行动能力,在场的所有人里,你挟持我难道不是最安全的选择?”
佐藤信介后退一步。 他狐疑地打量着对方,听出这是当下最合理的措施。 任务失败,他回去也会死。 可只要把这个罪魁祸首推到前面,他受到的惩罚也许就会轻一些。 “你把枪扔掉。”
佐藤信介做出决定,大声发出命令,“背过身去,把手举起来放到前面。”
椎名一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时慢悠悠的。 就这样同归于尽也好。 椎名一濑想。 刚刚没亮灯的时候,他偷偷从别人那里抢了把短刀藏在袖口。 一步。 两步。 椎名一濑算了算时间,在佐藤信介迈出第三步时猛地转身。 可子弹击破玻璃,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佐藤信介的额心流血,濒死之际胡乱开了一枪。子弹正中椎名一濑肩膀,使得他袖口的刀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椎名一濑沉默,侧过脸去透过破碎的玻璃看向远处。 百叶窗上破了一个洞,六百码外的瞭望塔上点着灯。有人收起黑色的狙击枪,眼神冰得想杀人。 椎名一濑掀起背后的衬衫,从上面摘下一枚定位器。 似乎是组织最新的发明,朗姆前天早上还和他汇报过。 他在阿阵身上装窃听器,阿阵在他身上装定位器。 真是长大了。 “水谷前辈。”
椎名一濑倒在地上,他闭上眼睛,想起前不久阿阵才和自己说过的话。 【“那你待在这里,哪也别去。”
】 游轮外的海浪声依旧,几只海鸟扯着嗓子停在甲板。 椎名一濑发出声短促的笑。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无奈,又似是满足。 “我啊,好像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