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真的安全回归,仿佛一个加速信号,战争像终年庆典的烟花,以摧枯拉朽之势,爆发在红河星土各个角落。
帝国、军团、秩序,都在飞速瓦解。
不少势力放弃抵抗,提前飞入太空。
人类定下优胜劣汰的制度,此时依旧有效,空间、能源有限,可以优先离开的人自然也有限。
被抛下的
有的躲在地底,从屏幕上看着星兽成群结队撕开空间场,暴力摧毁他们的家园;有的驾驶机甲和自由部队共同作战;有的平静地躺在床上,戴好特制芯片,一字一句读着星之家的宣传单:“的消亡都是虚幻,人类的精神才能永恒。让意识完全上载,成为真正的星网常驻民,这里充满快乐,是最美好的安息之所。”
有的全天趴在网上,像追在播剧直面大战的进度。
地表信号设施遭到破坏,政府ai管制失去效用,线上消息如洪水泛滥。
「人类真的没希望了,联盟已经不更新战死数了」
「星兽的战斗力太恐怖了」
联盟无法再守住秘密,法规形同虚设,榛真参会的照片、视频、会议内容开始疯狂传播。
「所以和谈失败了?」
「珍珠玫瑰一回去,星兽再打起来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当时就说了,不能把玫瑰交出去,一堆人都他妈相信星兽是为了找玫瑰才到处征战,还指望着玫瑰能平息这场大战,笑死人了,星兽是头脑简单,但他们很记仇,别忘了两族大战的开始,是那些大帝国凭借副助优势大举进攻的绿星,星兽翻了身,能轻易放过人类?」
「发起战争的是帝国,现在那帮贵族全他妈躲到太空去了,就联盟还在努力联合地面势力」
「但联盟也是干了件蠢事,如果拿玫瑰当人质,我们至少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别做梦了,前几天星兽进攻联盟星的视频又传上来了,你们看这儿,这是领主!传说中的超级星兽!据说他们从来没在战场上出现过,十分钟不到就破坏了联盟星的防御场,领主随手灭一艘战舰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联盟有什么实力能在他们手下拿玫瑰当人质?」
「楼上伪兽?搁这儿帮你星兽爹吹牛呢?星兽和那什么玫瑰都该去死!」
「人类都快完蛋了你们还在这儿吵架,真的无语,太空也不安全,反人类组织在上边炸飞船,几大势力都开始混战了」
「我现在去星之家还来得及吗?听说他们的主服务器藏得很深」
「楼上加个好友一起啊」
榛真半夜睡不着,又爬上窗台看终端。
小屏幕上无声播放着各星系的实时视频,很多画面播着播着便黑了屏。他脸上的表情近乎麻木,许久后,张口咬住了食指关节。
“珍珍?”
巨狮化成高大的人形,走到窗边,担忧地望来。
榛真没有关终端。
领主扫过画面,叹了口气,伸手轻轻一捏,使榛真嘴松开。他抚平榛真手指上的牙印,摇了摇,温柔地说:“不哭。人类很”
英俊的雄兽努力想了想,想出一个字:“坏。”
“人类很坏,他们不可怜。”
榛真小声说:“也有好人。”
领主坚定地回:“少,很少。”
榛真脑中闪过很多人的面孔,犹豫地问:“不打了,行吗?”
他直觉地知道这场战争领主们或许都无法停止,但他还是问了。
领主目光微愣,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再叹了口很深的气,摇头:“珍珍,这是神的旨意,我们都要遵从。”
榛真把头埋进膝弯,隐忍地不发出声音。
领主把榛真抱下来,怕他会突然消失一般,怅然地搂进怀里。
榛真问过妮娜和李主厨的处境,他们心照不宣地说已经有安排,让他不用管,替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份体贴使榛真感觉自己正站在无人的旷野。
意识到他如果不做什么,将来一定会被更深邃的空虚卷进去。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
榛真的情绪持续低落,领主们换着花样哄他,榛真勉强露出微笑,脑中恍惚闪过些画面,好像眼前发生的这幕他曾经见过,只是那时候大领主也在。
月光落在地上,忧郁得泛蓝。
“大爸爸……”
榛真呢喃着翻了个身,背对大狮子蜷成半圆,静静躺了好半天,在腹前投出终端。
「纳塔利国,危」
联盟论坛跳出最新消息,闪着刺目的红色。这类格式标题在首页还有许多,有些已经变成了哀悼的灰色。
榛真点进去,视频自动播放。
纳塔利是个他听都没听过的小国家,角下资料显示其辖区只有两个八十亿人均的星球,军事力量十分薄弱。航空俯拍下的土地呈现出破败的黑红色,空中,战士们驾驶着大批早就该淘汰的初始2型主舰,艰难地抵抗着星兽群的攻击。
实时弹幕循环播放着未知势力航拍ai记者的讲解。
「玫瑰回归日之前,星兽在纳塔利投入的战力为一千万左右,回归日之后,增至五千万,纳塔利累计出逃人数二十亿,残存人数一亿,战力不明,根据昨日战斗数据推算,纳塔利距离被摧毁预计还有4小时」
「星兽撤军修整,纳塔利距离被摧毁预计还有56小时」
冰冷的镜头分割成更小的数个画面。
榛真的目光先落在正中
星港一艘飞船亮起了信号灯,这或许是这个贫弱国家能启动的最后一艘大型宇宙飞船。许多人托举着小小的孩童,恳求准备入船、悬浮车上的人带走收养,遮天蔽日的飞船舷窗边,站满了沉默的人群。
榛真心揪成一团,移开模糊的视线,突然看到一片熟悉的图案。
他连忙擦掉泪水,将画面放大。
那是一队印着玫瑰军团标志的战舰,战舰下,军团战士围着一个短发女生,女生背对镜头,个子不高,很瘦。领头人是他熟悉的刘团长,刘团长和她说了句什么。
她摇了摇头,露出半张侧脸。
榛真猛地呆住。
他一瞬想通了为什么妮娜突然退学,总不说在哪儿。他早该对这局面有所预料,只是他在回忆起身份那天起便有了觉悟逃避的觉悟。他抗拒思考自己是星兽还是人类,究竟要站在哪方的立场,来面对这场无法阻止的最终战役。
他能逃避思考,却逃避不了痛苦。
但榛真在这刻终于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他要去见妮娜。
泽尔星的坐标无人知晓,想要离开,必须有星兽撕开空间场,而领主们绝不可能放他出去。榛真很快想到唐纳修,他拨去通讯,在对方接听瞬间挂掉,迅速打出一行字:「唐纳修先生,我有急事拜托你帮忙,能发个定位过来吗,我去找你,请别让你身边的星兽知道」
唐纳修问怎么了,发来位置,关心地问他能找到吗,需不需要接。
榛真回「不用」,关了终端,闭上眼,用谢凛教他的控制精神体的方式,试着将头上的一朵小玫瑰摘了下来。他仿佛听到小珍珍委屈地嘤了一声,抱歉地在心里连说对不起。
他把小玫瑰轻轻放在大狮子怀里,让小珍珍重新化形成精神体。他与它意念一体,身上的藤蔓花叶逐渐消失,像使用了封闭药物,脑域内的玫瑰也暂时不见了。他完全屏蔽了小珍珍的气息。
榛真悄悄下床爬上窗台。
大狮子呼吸绵长,有小玫瑰在,这次应该不会再突然醒来。
榛真为自己背叛般的欺瞒感到愧疚,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默念着对不起,钻过半开的窗,顺着凹凸不平的石墙往下爬。
空中,榛真白色的衣摆被夜风吹得如蝴蝶翻飞。
一道黑色的影子似乎挣扎着想出来,却只颤了颤,就无力地垂下了手。
榛真什么都没察觉。
宫殿空房间很多,他落到无人的阳台,悄无声息地下楼,避开为数不多的战士,绕后走小道下山。星兽们感受不到他,被惊醒的只有森林里的飞虫野兽,它们好奇地目送他。
这条路的景致几乎没变。
他还是小玫瑰时,领主们一直把他养在城堡里,后来他变成婴儿,到能跑会跳的年纪,闹着要玩捉迷藏,自己寻路偷溜下山,领主纵容他的顽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都配合地来找,把他从小星兽群中拎出来,笑着捏捏他的脸。
榛真想,这次也当是捉迷藏吧,等他躲无可躲时,他就回来。
他在山脚村庄外见到了唐纳修,唐纳修担心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去纳塔利国,那里有我的朋友妮娜,你应该在我的资料里见过她。”
榛真没多解释,唐纳修比他更清楚人类世界的局势。
唐纳修眼神复杂,“外边现在太乱了,一旦你暴露身份,会很危险。”
榛真点头,“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他恳切地看着唐纳修。
唐纳修理解榛真左右为难的痛苦,他也为难,他相信榛真有着与他同样的、对平民的怜悯。
万一他荒谬的猜测是真的呢?
勒菲公爵的命令言犹在耳,他艰涩地说:“联盟在太空也有布置,我去找妮娜,把她一家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就别去了。”
榛真叹了口气:“我怕她不会跟你走,我必须亲自过去找她。”
唐纳修沉默片刻,咬牙应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他召来机甲,让榛真先上去躲着,接着叫醒雄兽朋友,只说有急事要离开,请他帮忙送到某处绿星。雄兽略有些不舍,问他什么时候再回来带他去见珍珍,唐纳修摸摸鼻子说不会太久。榛真抱膝缩在驾驶位后,一口气都不敢出。
牛角雄兽单纯好说话,爽快地把他们送出了泽尔星,还喊来当地另一牛角雄兽,让唐纳修下次回泽尔星时就找他。等星兽们都离开,唐纳修联系坐标最近的太空势力,派来一艘可跃迁的无人战舰。
战舰抵达得很迅速。
榛真有些惊讶:“联盟办事好快。”
唐纳修目光微闪,解释道:“其实联盟现在也焦头烂额,它是为这次和谈提前准备的,不受战事干扰。”
榛真没怀疑,哦了一声。
两人登上主舰,榛真换了一套带头盔的作战服,自觉坐去副舰位,点开地图输入网上看到的定位,查找妮娜所在片区。
唐纳修放出他的小绵羊。
小羊感受不到小珍珍,迷茫地歪了歪头。
战舰已经驶出绿星大气层,到了星兽无法踏足的太空领域,榛真便稍稍解除了封闭。小羊犹豫地走近,等挨到榛真小腿,终于确认是很喜欢的小玫瑰,高兴地趴卧下来。
只是轻微的碰触,唐纳修却再次感受到那种玄妙的冲动令人心甘情愿奉献出一切的渴望。
榛真到底是……什么?
唐纳修眼神恍惚地升起操作台,向纳塔利跃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