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朱祥就只得让贺顺重新比划了一遍。
然后将动作的意思、逐一翻译出。
狄映问向桓凡:“看出什么来了吗?”
说的不是听、而是看。
桓凡是个很豪爽的人,他说话也直,听问就回答道:“贺顺两次、不是,是和自首时比划的手势、都是一样的。
大人,这不是更能说明下官没有判错了吗?他明明就对自己犯下的罪行记忆深刻、且非常后悔嘛。”
狄映听了,没有说桓凡的回答是对是错,而是让贺顺再重复比划了一次。
狱中的生涯并不好过,年轻的贺顺、整个人一直是处于比较痛苦、而又麻木的状态中的。让动就动、让做就做。
僵硬而刻板。
这次不等狄大人问,桓凡就干脆自己说。
“还是一样的啊。这有什么不对吗?整整四次了,他手势的高度、力度、甚至是幅度都几乎一模一样,这不正好能证明他没有说谎?”
狄映微笑回问:“那朱祥的呢?每一次的手势如何?”
这话先给朱祥吓了一跳。
他赶紧比划着、回想着,自己有没有做错。
想着想着、就跪下了……
他发现自己每一次比划出来的、都与前一次的有些差异。有的手势还多了、有的还少了。
手势,并不是单一的,它还需要配合表情的。
而表情,是随情绪变化的。
朱祥在被要求一遍遍重复的时候、难免心生不满,就出了差错。
三个翻译:一个死、一个离死不远,就剩他一个了。
这又出错,朱祥魂儿都要被吓没了。
桓凡则不明所以。
狄映问他:“你昨日去办理纠纷案的时候、还下过河?手背被划伤了?”
“嗯,小事情。他们闹闹哄哄的,抓泥巴砸人,没注意砸了下官等人一身。回来的路上,有条河,我们就下去清洗。
‘禁捕鱼虾令’不是废除了吗?下官就想摸条鱼带回来。就不慎让河底的尖石给划了一下,不碍事。”桓凡点头解释。
狄映微笑,微笑着再问了一遍。
桓凡:“……”
他不知道狄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但上官有令、不得不从。
他鼓了鼓腮,就重新回答了一遍。
“他们快打起来的时候,下官带着人赶到,就把他们给拉开了。但他们还动嘴、还抓泥巴互相扔。
下官和自己人就被扔了一身的泥。回去的时候,路过一条小河,索性就下去洗洗。
下官还想摸条鱼回家炖汤,这好不容易解了禁令了,那不得好好打打牙祭?
谁知河底有块石头比较尖,下官一时没注意、就被划了下,小事情。”
桓凡说完、看狄大人。觉得这回、大人该满意了吧?八壹中文網
结果,却听到狄大人让他再回答一遍。
桓凡:“……大人,下官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狄映抬手、示意再来。
桓凡有些生气,瞪着狄映。
可惜再瞪都不能违令。
便气鼓鼓地磨了磨后槽牙道:“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划了一下吗?谁知道那河底的石头比较尖呢?
我是没注意:摸鱼的时候让挂了下,不碍事的,也不耽误我上衙应卯。那些村民们的矛盾也解决了。
最近这段时间,能起的矛盾、大部分都是因为引水浇地的问题,并不难解决。
大人,我这么回答、您满意了吗?”
狄映点头,点着头问他:“为什么你三次的回答皆有不同?”
“怎么可能完全相同?每一次的情绪也不一样啊。想到的和说到的,也会有差异啊,多正常……”
桓凡张嘴就来,说着说着,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半年了,贺顺的手势,与当初自首时一模一样;刚才重复做了三次的、还是一模一样。
这时,狄映出声说道:“一个人,哪怕让他回忆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他都不会将所有的细节记得太清楚。
每一次说出来的,就多多少少会有些偏差。除非:是刻意背诵过、或者一遍遍练习过。”
说着,狄映抬手让朱祥起来,“朱祥,你告诉贺顺,那被他杀害的人、身上的致命伤是刀口、而不是斧痕。问问他究竟用的是什么杀的人?”
这一次,朱祥仔细、认真了许多。
而贺顺一看完朱祥的比划,就“唰”地站起身,使劲摇头、使劲拍打自己的胸口,神色很焦急。
可手上的动作比划的:一下是刀、一下是斧,然后就“啊啊啊”地再拍胸脯。
不用朱祥翻译,在场的人都能看懂贺顺的意思:不管是刀子还是斧子、反正是他杀的就对了。就是他杀的。
狄映再问贺顺:“你有家人吗?有好友吗?”
前一个问题,贺顺摇了头,后一个、点了头。
再问他好友在哪里?
他抿着唇、拒绝了回答。
狄映转身去书案边,提笔画了一幅画。
一间屋子,门口一个高高的男子:线条很黑,男子面容处是空的,显得很白。
屋子的窗户开着,里面,有一个被绑的:分不出性别的人。
画完,让贺顺看。
贺顺没有反应、面容绷着。
而等狄映把白面男子改成栾超的面容时,贺顺缩了缩。
不止是瞳孔缩了、整个人也往后缩了缩。
但依旧对屋里被绑人的情况、没有回以反应,面容依旧绷着。
狄映见状,想了想,重新画了一幅。
栾超把一堆银子推给不分性别的、穿着很破烂的人。
贺顺的腰后别着斧子、去砍人。
这画,狄映让朱祥翻译了一下。
贺顺使劲儿摇头,拒绝看画、拒绝回答。
狄映就再画。
该案卷宗中:有死者黎展的画像。
狄映这次的画中,就清楚地画出了黎展的面容。
只有黎展、没有挑担。
画完给贺顺看,贺顺一脸茫然。
狄映的眼神动了动,重新再画。
贺顺杀了挑担卖豆腐的黎展。
栾超给了贺顺一笔银子。
贺顺把银子给了那个不分性别的人,然后自首。
这幅画一画完,贺顺的瞳孔就骤缩、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恨不能将头埋进双膝里。
而且在一息后,就将之前自首时比划的动作、又很急很急地、再比比划划着、重复地比比划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