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牧民中,有个人就悄悄扯了扯打头汉子的短褂摆,小声道:“头儿,我哥真的快要死了。先让救人,行不?”
右边牧民中,也有人哀恳。
这让两位打头汉子都给难住了。
让救吧?一会儿司马就带官兵赶到了;
不让救吧?都是自己村寨的人……
这时,就听莽大夫又道:“本大夫作证,你们都不是什么暴民。就是左邻右舍的闹了点儿小矛盾。
但如果死人了的话就不一样了,你们铁定就得倒大霉了。这样,先让本大夫救人,你们两边也先歇歇。
历司马暂时还没空过来,你们都先消停一会儿、就一会儿。不管之后要做什么,你们也得有力气、有人手不是?
都渴了吧?饿了吧?来来来,我这儿带了好多胡饼,分着吃。
左边那大汉,你带你的人去找点儿水来,伤口要冲洗;
右边那壮汉,你带你的人,把伤员都抬到一块儿。排成一排。
徐朗,你带上你的人,去把被狼咬死的羊全搬过来、洗干净、架上火堆烤着。
就当我全买了,再多买几头,回头我自己跟牧民们算银子去。现在大家伙儿要吃、病人要补。
快点、快点、都快点!还想什么呢?人命要紧!”
一通子话,让众人不知不觉就跟着动了起来。最后被催促着、还加快了速度。脑子里就剩一句:人命要紧、有羊肉吃。
忙忙碌碌中,众人就见识到了莽大夫神奇的医术。
“那大夫是佛主显灵吗?三根那么长的针扎下去,那就快断气的、都不吐血了。”
“是吧?应该是吧?我们是不是闯祸了?让佛主都生气了吧?要不咋能显灵来救人呢?”
“嘘……快别说了,赶紧帮忙吧,不然佛主不庇佑我们了,我们都要倒霉的。”
而那边牧民讨论的意思也差不多,只不过口中的佛主变成了真主。
但说来说去、想来想去,也都觉得:是他们太冲动、惹怒了自家的神灵。
神灵下来救人、其实就是对他们的警告。
如果他们再不听话,神灵就该惩罚他们全部了。
而随着伤员们一个个地、肉眼可见地平稳睡着之后,这种议论声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听得救完人后净手的狄映、都听不下去了。
他甩着手上的水珠,大声地道:“别瞎说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懂点儿医术而已。
你们都不饿吗?还有力气瞎说?赶紧的都过来,别分左边还是右边的,都凑一块儿,来吃烤羊肉,香着呢。”
众人:“……”
个个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觑着“神灵”的面色,听话地围着火堆坐了下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心里认定:“神灵”在谦虚、在隐瞒不能对世人公开的身份。
三个大火堆、三方人马混坐着。
狄映眼见他们如此,明知解释不通,也不解释了。
就准备也去火堆边坐着。
那儿,明显地给他留着个宽宽的位置。
往那儿走了两步,左边汉子和右边壮汉,就不约而同地凑了过来,各自行了各自的礼仪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都带着有好酒、您……”
“带酒了啊?”
狄映笑呵呵地接过话头,大手一挥道:“全拿来,喝!”
于是,最能令牧民们快乐的方式,就此展开了。
大酒囊在你我的手里传下去、大块的肉喂进你我的嘴里,有汉子唱起了歌、有壮汉跳起了舞。
不分彼此地亲近着。你拉着我分肉、我拽着你喝酒;你搭着我的肩膀、我搂着你的脑袋。
醉眼朦胧中,聊起了天来。
“其实我不想跟你们打架,上次我的牛掉进沟里了,还是你们的人帮忙给抬出来的。”
“我也不想打啊,有次我的羊群被大风刮得跑丢了,你们还全给送回来了,一只都没少。”
“那你说我们为啥会打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都是挨着的邻居,怎么老打架啊?”
“哎?会不会就像兄弟一样?我和我家的兄弟就老打。”
“嗨,我和我家弟兄也是这样,都是打大的。怎么越打感情越好?和你们却越打越……这一次,差点儿就死人了,想想都怕。”
“唉,我也怕。那差点儿没命的人里、就有我弟弟。要不是神医救了他,我就得恨死你们了。”
“啊?我也是。我还想着:如果我哥死了,我就见你们一个杀一个。”
“是啊,大家想的都一样。可你们说都是为什么啊?我们为啥不能像兄弟一样、越打越亲热呢?”
“因为以前……打死过人吧。兄弟之间,怎么都不会太过分。可我们……唉,下手怎么就能那么没分寸呢?”
“打急眼了呗……可你们说咱们以后怎么办?这酒也喝了、肉也一块儿吃了,就成兄弟了,可以前的仇……咋办啊?”
“对哦,我叔叔还是被你大伯给打死的。”
“行了,问下神医怎么办吧?不然我们以后要是再打、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于是,就都把视线投向了“神灵化身的胖大夫”。
狄映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唱歌、跳舞,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
听到风向变了,狄映就微笑着。
笑得有些悲天悯人地、迎向了他们的视线。
开口问道:“你们各自都死了多少?”
众人一听这个,都低头不语。
可“神医”问话,不敢不回啊。
左边的汉子、就小小声地回道:“这儿以前是戎人的地盘,后来戎人几乎灭绝了,我们和右边的、差不多在同一时期就迁了来。
本也是好邻居,互帮互助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闹翻了。
时间太久了,没人记得清双方死了多少。不过……应该差不多。”
右边的壮汉就猛点头。
狄映就又问:“你们现在都是族长作主呗?你是?你是?还是没来?”
“我是、他也是,我们此前的族长,都被打死了。”右边壮汉忙回答。
狄映:“……”
他抹把脸,然后笑得慈蔼地道:“你们继续打吧,都打死完了,也不论什么你家的草场、还是我家的了。那就都是别人家的了。包括羊、媳妇儿、孩子们,都是别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