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啊，”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朴弟弟干脆豁出去了。

“我撒了谎，你们不会放过我。我没什么可隐瞒的。屠亮哥是好人，咱们满庄子、有一家算一家，谁敢说没受过屠亮哥、屠家的恩惠？

最初官府说屠亮哥杀人的时候，我们就没有一个人是信的。可屠亮哥不管怎么跟官府解释，官府都不听他的。

还把他判了二十年劳役。

至于为什么没有杀了他？那是因为我们全庄子上的人凑的银子……帮他、帮他给、给了官府。还、还送了把万民伞给那县官。

那县官才免了屠亮哥的死罪。前些日，屠亮哥终于回来了，他还说，要好好挣银子还给大家。

大家伙儿其实并不需要他还，只想要他好好的。谁知我哥又日日里去往人家家里扔石头。

屠亮哥气不过，和他吵。他还打屠亮哥。

屠亮哥因为欠着我家的人情，都没还手。

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

所以说我哥是屠亮哥杀的，怎么可能？！

我哥死的那天晚上，屠亮哥根本就没有回庄子。他听到我娘说镰刀丢了，就去了县城里，想为我娘再打制一把。

当晚是干完活后离开的庄子，我还陪着他走了一段儿路呢。我缠磨着他、让他给我讲其他人犯们的故事。

走到都能看见县城大门了，眼见快到关门的时间了，屠亮哥才跑过去的。

我看到他进去了，才转身回的家。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早上起来，我都去割了一筐猪草回来，我哥还没起床。他一向能睡懒觉得很，家里的啥活儿他都不干。

我就跟我娘说了、屠亮哥去帮她打镰刀的事情。

我娘就想找块布，给屠亮哥做件褂子。

我娘说，之前给我哥买了一块，白瞎了。就想去拿了给屠亮哥做。

结果走进我哥的屋子，才发现他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死硬了。

我爹就赶紧去县里报的官。

后来县官带来的人说：我哥是丑时半刻（02：00）左右死的。

那时我才在来看热闹的乡邻中、看到了还提着准备给我娘新镰刀的屠亮哥。

他还是昨晚走时那一身，还一身的灰啊土啊的，看着也很累的样子。

他见我看他，还笑笑安慰我，用手势告诉我、别哭。

我才不会哭……”

朴弟弟说着说着，两眼忽然睁圆了。看向院门一角的陌生人。

看了又看，再揉揉眼睛，一指道：“就是他、县大老爷！就是他在查完我家后、听完村里人的议论，就把屠亮哥给抓走了！”

程挺：“……”

他已经为了防止别人认出来，几乎都没动、没说话了。

他只想看看狄映是怎么破案的、顺便学习一下。可越看、越听，他越觉得自己羞于见这个庄子上的人。

可还是被认出来了。

程挺想了想，大步上前。

问道：“这些话，当时本官抓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还有，你口口声声说庄子上的人维护屠亮，那为什么本官当日问的时候、他们全说凶手就是屠亮？

还有！屠亮既然是被冤枉的，那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哪怕你、他，你们中随便哪一个、说出他当时在县城里，本官也根本就不会抓他……”

程挺自己都说生气了，感觉冤得慌。一句粗话差点儿爆出口，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朴弟弟却笑了。

笑得流下了眼泪。

“你们官府不是好人，没有一个是好人。你们当初就冤枉了屠亮哥，害得我们全村凑银子救人、还逼着我们送万民伞，才只是饶了屠亮哥一命。

却并没有还他清白！

你们不知道，我们和屠亮哥，都再也不相信你们了。

我哥死了，你们在全村搜查，搅得阖村鸡犬不宁。

是屠亮哥、是他跟大家说……让大家说是他杀的。

因为他几日前才和我哥打过架。

就算他不让大家伙儿这么说，你们也仍然会怀疑到他头上。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索性就为了给大家伙儿减少麻烦、自己站出去认了。

你说他一言不发？你问我为什么不说？

你觉得：像你们这样蛮横不讲道理、贪财又祸祸百姓的官爷，会信我们说的一个字吗？

会信的话、屠亮哥还会坐了十五年的苦牢吗？！

会信的话、屠亮哥还会又被判了十年的冤狱吗？！

你都不知道……为了帮屠亮哥圆谎，即便他都被判了，我们、我们都还在说他的坏话。

就为了让庄子上安宁下来、就为了不再让你们打扰！你知道我们的心有多痛吗？！

可你们还是来了、又来了！

抓吧，随便吧，我跟你们走，我认是我杀的我哥，行了吧！”

程挺：“……”

他一肚子委屈、却又不觉得被骂得冤枉，简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作风简单粗暴。

一个村民死了，全村的人都有嫌疑。他是按照程序、命令衙差们挨家挨户讯问和搜查的。

他也让衙差们不要弄坏、或拿走村民家的任何物什，可……扰民也是真的扰了。

而且百姓们本来就很害怕官府。

有个老太太都吓得摔了一跤、好些个小娃娃都吓得大哭不止……

当时程挺只觉得：等抓到凶手、带走了凶手，村子里自然就会重新平静下来，没事儿的。

哪知道、哪知道就有那么一个人，因为欠着全村人的人情，就……

不过朴弟弟也没有说错。

当时最有嫌疑的、的确就是刚刚才被释放回来的屠亮、有过杀人罪名的屠亮。

按照程序：也是要把屠亮带回去问话的。

谁知道屠亮竟愣是一声不吭……

程挺真觉得自己一肚子的黄连，苦得嘴里都十分难受。

可他能怨百姓们不相信官府吗？

怨个蛋啊？他程挺自己都不相信！

换了自己是屠亮，恐怕、恐怕会在县衙大打一场，然后杀了县令、逃往别处……

想到那个后果，程挺不由叹了一口闷气。

狄映也叹气。

抬手示意彭凉将人给放下。

然后出声道：“我们走吧。”

程挺：“……”

彭凉去开院门，刘六蹦蹦达达地跟上自家的大人。

这时候，程挺就发现：现在唯一一头雾水的人，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