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张旧报纸,能有什么价值,怎么会放在保险柜里呢?
好奇心发作的王元鹅自然会忍不住往报纸上多看几眼,其中用红笔圈出来的关于罗弘材、元一梅、“罗元鹅”相关情况的报道醒然入目,立即又引起他的注意……
特意用红笔将这些内容标注出来,毫无疑问就是王乾山故意为之。但在王元鹅看来,极可能会认为是当年王文辉的圈阅。
再联想到找上门来寻亲的“罗弘材的侄女”,自己的身世,自己父母到底是干什么的,也就让他在一瞬间“全明白了”。
这对王元鹅的震撼和冲击会有多大?难以想象。
基于某一思想认识和信仰理念,延伸生长的各种个人想法和各类观念,在相互交织、错乱纷呈中,构建了纷繁复杂、内容丰富的精神宇宙。
这样的精神宇宙里,滋生着五彩缤纷的人生三观,涵养着丰富多彩的情绪情感,主导着人的行为行动,指引着人生方向。
思想认识和信仰理念就好比是支撑精神世界的栋梁,也是构成精神世界的根源。突然,这样的栋梁折断,毫无疑问就会带来精神宇宙的坍塌,继而带来许多人对肉体的自我毁灭,俗称自杀。
《三体》世界里,外星人入侵地球,以颠覆地球的物理常识为手短,造成人类科学家对坚守坚信的科学认识进行自我否定,然后自杀;二战结束时,法西斯国家的投降,造成许多纳粹士兵坚定必胜的思想认识被否定,纷纷自杀。
王元鹅对自己身份的自我认知,被彻底颠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越战英雄,做梦都没想过会是一个“叛徒”,更加没想过自己的母亲会做过皮肉生意,这简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家庭带给他的骄傲感和认同感,一下从九天云霄跌落到万丈深渊,他甚至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在他眼里,张秀文是看过遗嘱的,这几份报纸和遗嘱放在一起,意味着张秀文肯定也看见过。
张秀文知道这些报纸的内容却从来没和他说过,为什么?
是的,那个女人在可怜他。
很快,他甚至能回忆起到那个女人在和他争论时,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不屑一顾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仅是一种可怜,更有嘲讽,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的拙劣表演,你王元鹅压根儿就不是王文辉的子女,却想要他的财产,还不准我张秀文染指,哈哈哈,没见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是的,我王元鹅就是一个笑话,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死了算了。
去你妈的。
王元鹅的“遗书”仅留下“去你妈的”四个字,也似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对于看完报纸,了解自己身世,甚至产生轻生想法的王元鹅来说,烧不烧遗嘱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遗嘱仍然完好无缺地被他放回保险柜里。
“王元鹅回了老宅,看到这些报纸,所以没过两天就自杀了。我也没想到这个办法这么管用,王元鹅会这么快就自杀。”王乾山似乎颇为意外,却仅是对王元鹅的“不堪一击”感到意外。
马弘文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王乾山,也忍不住想要说一句“去你妈的”,但出于个人素养和职业要求,只能黑着脸说:
“你说这个办法只是试一试,李倩假扮’罗弘材的侄女’,如果只是有意向王元鹅透露其身份信息,她在晚上直接去’偶遇’王元鹅即可,但她仍在白天去过’柏林国际’,应该不是为了去找什么’王元鹅的家人’在假戏真做。你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备用计划,如果王元鹅没有自杀,你就会启动这一计划?”
王乾山的脸上闪过再次颇为意外的吃惊表情,但很快就转为平静:“哪还有什么备用计划,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王元鹅要是没有自杀,我也只能到时候再作打算。”
马弘文不信。可一个已经坦白了所有犯罪行为的人,为什么又会在这样的“小事上”选择“闭嘴不言“呢?
很快,王乾山的下一句话就给出了答案。
“李倩是个蠢女人。在这件事中,她啥都不清楚,不知道我的目的是要王元鹅自杀。我就是告诉她,想让王元鹅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那个身世,实在让你和我都难以启齿,所以只能用到这个蠢办法,让他自己去发掘。”
“之所以要她白天去’柏林国际’,也就是单纯的想要先找到王元鹅到底住在哪一户,方便她晚上直接去’守株待兔’。”
这样牵强的理由,不但不能让马弘文信服,反而让他从中嗅出了王乾山的真实目的:王乾山要给李倩脱罪。
在实施让王元鹅自杀这一完美的计划中,李倩作为其中的重要一环,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王乾山的意图,然后按照他的指示办,和不知道其真实意图,“稀里糊涂”地按照他说的做,这完全是两码事。
如果存在备用计划,毫无疑问王乾山仍会继续需要李倩的全力帮助。李倩知道这一备用计划并参与其中的可能性很大。不然,要“找到王元鹅到底是哪一户”,需要她至少去两趟“柏林国际”?她是个傻子,不会直接问物业或者小区邻居吗?
在马弘文看来,王乾山要李倩白天去“柏林国际”,就是为了踩点,就是为了随时准备启动备用计划。至于这个备用计划到底是什么,只有王乾山或李倩知道。
王乾山之所以对是否存在“备用计划”进行否认,就是想将李倩从中摘除关系。李倩知道并参与“备用计划”,而王元鹅却突然自杀,那么李倩的行为则属于犯罪未遂。王乾山否认“备用计划”的存在,并指出李倩在整个过程中“啥都不清楚”,就是为了让李倩逃脱法律制裁。
王乾山真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坦然承认自己杀害父母和“弟弟”的犯罪行为,足以说明他似乎就是一个没什么情感的人。可他始终认为要对张秀文和一对子女负责,认为自己“对不起”李倩,现在又来为她脱罪,说明他似乎又是一个“讲感情”的人。
马弘文正在琢磨,王乾山却话锋一转,又补充道:“和命运抗争太累了,我不想斗了。”
王乾山虽然背着谋杀父母的罪行,有张秀文的强力指控,但张秀文的指控也只是个人之言,存在“孤证不引”的可能性和考量;并且在物证上,手指骨只能作为间接证据。
换言之,警方掌握的王乾山杀害父母的证据,并未形成完整的证据链,王乾山只要抵死不认,那么在他是否杀害了父母的罪行上,将会产生极大的争论。
他这句话似乎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他为什么要将这一切都如此坦白的原因。
可笑的是,他的坦白仅是出于自己“太累”的缘故,还他娘的是“和命运抗争”的结果。更可笑的是,他所谓的“命运”,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算命”得出来的认知。
去你妈的。马弘文暗暗骂道。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人敲开,段明送来对李倩的审讯结果。
出乎意料,李倩承认了自己所有的犯罪行为。这里头有马弘文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
李倩知道王乾山想要让王元鹅“自杀”的意图,并承认自愿扮演了“帮凶”的角色,还指出他们的“备用计划”的确需要借助三唑仑,但不是将王元鹅药晕后挂在绳子上,而是打开燃气灶和空调,关闭门窗,让煤气注满整个室内,让王元鹅在昏睡中“安然离去”。
6月底的天气十分燥热,睡觉时开了空调才符合常理。
毫无疑问,他们的备用计划是制造王元鹅以“煤气中毒”来完成自杀的假象。这的确比把人挂在绳子上,制造上吊假象要方便得多。
当然,在实施这一计划之前,王乾山还得去一趟王元鹅家里“做客”,试图盗取屋门钥匙。
李倩在25日的白天出现在“柏林国际”,的确就是为了踩点,并摸清小区内是否有监控,掌握监控盲区。
王乾山甚至还考虑过是不是要在王元鹅家里,再来制造一场火灾事故。他对“放火”这个事似乎情有独钟。但苦于王元鹅这里实在没有当初王文辉家“失火”的种种“先天性条件”,这一想法不得不作罢。
他们也考虑过简单粗暴的直接上门杀人,但这个办法风险太大,并且毫无“技术含量”,不为王乾山所好,所以李倩一提出来就被王乾山否决。
在被问及为什么要帮助王乾山实施“诛心杀人”的计划,并时刻准备参与帮助启动备用计划时,李倩的理由十分简单,却又十分强大:“他为了我连父母都杀,我为他杀个人不是应该的吗?”
李倩不但交代了在“杀害”王元鹅的过程中有过自愿参与,在七年前的“失火”事故中也有过参与。后者让所有人都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