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保贵的目的是求财,在绑架勒索已成犯罪事实的情况下,不但没求到财,韩志强的回复还大有可能让章保贵感觉自己身为绑匪的身份受到了侮辱。
毫无疑问,韩志强作为“肉票”家属,他那种毫不在意,甚至深表怀疑的回复,在章保贵看来就极可能是一种轻蔑或轻视,没有让他感觉自己作为一名绑匪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可谓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你撕票吧,别碍着老子睡觉”“你是不是香港电影看多了”“你说的是’天地银行’印的那种钱吧”,如此种种,实在不像是一个“肉票”家属应该对绑匪说的话。
可以想象,在打电话给韩志强以前,章保贵极可能预想了对方有可能会出现的种种反映,然后做好了种种应对准备,甚至有可能做好了让对方“砍价”“还价”的心理准备。
但韩志强作为一名伟大而又平凡的农民工,本身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当然做梦都没有想过“绑架勒索”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还开口就向他要200万,这不就是三步迈作两步走——在扯蛋么?
因此,韩志强也就“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给的“极为不尊重绑匪”的答复,毫无疑问超出了章保贵的一切预想,令他在一头雾水的同时,也必然暴跳如雷。
他极可能会想这个“房地产大亨”的舅舅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认为老子不敢杀人,还是认为老子在和他过家家?还“天地银行”印出来的钱,这是在骂老子只能用“冥币”?
由此,对于钱财求而不得的怒火,加上“被人侮辱”的愤怒,极可能让章保贵产生杀人泄愤的行为。同时,杀人以后再毁尸灭迹,这也是用以掩盖犯罪行为、逃避法律追究的惯用伎俩。
警方只要找不到证据,而他又能扛过拘传审讯,即便有高度作案嫌疑,警方也不得不将他“无罪释放”。事实证明,他这一招似乎离“成功”不远了。
“章保贵在审讯室多久了?”李竹道收回目光,看着陆凯问道。
“得有八九个小时了。”陆凯看了一眼手表,抬头说道,然后又指着眼前低矮的简易房舍:
“章保贵单人住在这里。他本人一脸凶相,园里的其他工人都和他只是点头之交,基本没人会到他这儿来串门。这意味着,他在这儿有不被人发现的作案条件。”
陆凯的意思是章保贵有可能就在自己住的地方杀害了张建军,并将尸体“处理”掉,同时避开了别人的耳目。
“但我们在这里找了很久,硬是半点可疑线索都没有发现。这恰恰又是最大的可疑之处。”
“刀具斧头、凳子砖头,一切钝物硬物上都没有血迹;其他地方用紫外灯照、用试纸擦蹭可疑斑迹做苯胺检验,也都没有发现;绳索、电线上也没有人体皮屑组织。”
“屋里的墙面也没有重新粉刷的痕迹。”
之所以单独提出这一点,是因为为了掩盖血迹,案犯有可能会对墙面重新粉刷,勘察中就需要将墙皮铲掉,看看有没有血溅到里面的墙上。
“屋里也没有搜集出指纹,连章保贵自己的指纹都没有,明显就是有过刻意擦拭。章保贵解释说他自己有洁癖,一天到晚至少要在屋子里擦拭三遍。”
“放他娘的屁。你是没看到他那一副邋遢样,审讯室里一屋子的老坛酸菜味,他就是’味源’,估计很久都没洗澡了,居然恬不知耻地说自己有洁癖。”
“除了犄角旮瘩、家具缝隙,下水道里也没有冲走碎尸块和血液的迹象。”
这时,禹德望从屋里走出来,正指挥着几个人把屋里的木器家具都抬出来,又把它们的脚朝上翻过来。他们这是在检查家具脚上有没有血迹。
当血在地下流淌,或是用水冲洗地面血迹时,有可能被家具木腿吸进去,即便地面上血迹被打扫干净,渗透进木质里的血迹仍然能被检验出来。
只见他们从桌脚、椅脚、柜脚上锯了些木屑下来,再用肉眼观看,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刑事技术人员在搜查时为了获得痕迹物证,有时会不择手段,甚至有些粗鲁。如果看到大衣柜上有疑似血迹,二话不说,就会用刀利索地把大衣柜削下一大块;看到床垫上有疑似血迹,毫不犹豫就会用剪刀把床垫剪开,刺啦一下撕下一大块布。
李竹道三人不知不觉走到门口,本来期望禹德望会有所发现,但他脸上失望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禹德望忙得不可开交,并没有搭理他们,完全将他们当成了小透明。
三人站在门口,往屋里看去,见到几个人分散趴在地上,正在仔细检查地砖缝隙,寻找渗入砖缝的血迹。
一名技术人员兴奋地发现一条地砖缝的颜色有些异常,马上用刀把这块地砖撬开,本以为地砖下会有血迹,结果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沿着这条地砖缝向周围看去,前面一块地砖好像有点儿不正常,再撬开一块,结果仍是什么都没有。很快,满屋子的地砖都被撬了起来,还是没有发现血迹。
这时,屋外的一名技术人员在翻转凳子时,不小心将凳子碰在一个大型铁皮油罐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那人索性将油罐桶踹翻在地,想将它滚得更远一点。
铁皮油桶外部呈棕黑色,一眼就能看出是受过高温炙烤,上端一头被切掉盖皮,恰好朝着门口,桶里内侧的铁皮黑漆漆的,有明显被烈火灼烧、烟熏过的痕迹。
李竹道忽然走过去,制止那人要推滚油桶的举动,然后捡起一根树枝,蹲下身子,在油桶内层的铁皮上刮了起来。铁皮上黑漆漆的,附着一层烟灰,就和炒菜的锅底上附着的那一层烟灰差不多。不同的是,油桶里的烟灰经他刮了几下后,明显看起来十分油腻。
禹德望和陆凯、小吴被他怪异的举动吸引,也都走了过来。
“这是我们这个地方,农村地区很多人处理垃圾的方式。把一些废弃的塑料袋、泡沫、衣服往桶里一扔,然后点把火烧得一干二净。”陆凯站在他身后解释了几句,言下之意是这个在里面生过火的油桶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禹德望却看了一眼被李竹道刮出来的那一层油腻腻的黑灰,二话不说就去了一趟厨房,然后又走回来。
这个所谓的“厨房”就在主屋侧外,有个门洞却没有门,有扇破窗也没有玻璃。禹德望在厨房的土灶里瞅了一眼,又在灶台墙面上刮了几下的行为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厨房灶台上的烟熏痕迹是棕褐色,这里的烟熏痕迹呈黑色,这表明两处的烟不同,这是因为燃烧的物质不同,厨房灶里燃烧的是木材和庄家秸秆,这里乌漆墨黑的,烧的应该就不是这些东西。”
“但如果烧的是垃圾,烟灰里就不会有油;如果是临时用这个油桶生火熏腊肉,燃烧的应该是锯木灰,烟灰的颜色就不应该是黑色,而是应该和厨房灶台墙面上的棕褐色差不多。”
然后,禹德望冲着人群大喊:“别瞎忙活了,都过来这里看看。嫌疑人极可能不是用分尸的办法毁尸灭迹,而是直接把人烧成灰了。”
接着,他又开始指挥人在屋子里外寻找,看有没有助燃剂或其他易于燃烧的物质,比如汽油、柴油、酒精、易燃化学药剂。现场上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凡是看到容器中装有液体就扑上去闻,或者挖个小坑,然后把找到的不明液体倒进去,用火点,看能不能燃烧。
结果既没有闻出有异味的液体,也没有发现哪个液体能点燃。
如果张建军真的被烧成灰,即便找到骨灰也没法通过dna进行身份认定,现在除了铁皮油桶里有生火的痕迹,其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油桶里那一层油腻腻的黑灰,极可能就是焚烧尸体时,烟灰带出来的人油。大家对比都心知肚明,却偏偏找不出任何证据。
眼看着大家的情绪越来越沮丧,李竹道忽然问陆凯:“这个章保贵应该没读过什么书吧?”
“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陆凯答。
“那就诈他一诈。他这种人胆大心细,却没有科学常识,说不定能成功……”
陆凯一听,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立即往队里打去电话。
没过多久,队里回了电话过来,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章保贵招了。
根据李竹道的建议,结合现有线索,何友志决定亲自上阵“试一试”。这并不是他不信任下属,而是李竹道认为对付“一脸凶相”的章保贵,一脸正气的何友志或许在气势上会更加合适。
何友志一进审讯室,就将一摞资料往章保贵坐的审讯桌上一砸,资料四处纷飞,他却看都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