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雨倾盆而下,丞相府内院一座雕栏玉砌的院子里,烛光摇曳,纱帐翻飞。
头顶一声炸雷,沈轻月猛然惊醒,大口喘着气,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
窗外急风骤雨,雨点打在纱窗上噼里啪啦的响做一团,待喘匀气,沈轻月这才发觉她竟然已经不在那一片黝黑的水牢中了。
环视四周,只见荷花式的雕漆桌子上供着一盘佛手,窗前置一张檀木软榻,榻上铺着海棠花簟,榻前的小几上摆着布满青苔的石头盆景,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熟悉。
“小姐,你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回头时,只见一个身穿翠色衣裙的小丫鬟正端着托盘推开门,看到沈轻月起身,也顾不得被雨水打湿的裙摆,满脸欣喜地进了屋。
“翠绒?!”
在沈轻月的记忆里,在她出嫁的第二年翠绒因为冲撞沈轻蔓,被她打发着嫁了出去,后来遭受夫家虐待,没过半年就自缢而亡了,现在怎么又出现在她面前?
怔怔地看着翠绒,见她唇红齿白,脸蛋粉嫩,有脚也有影子,确实是活生生的人,又抬手在脸上狠狠掐了一下,会疼,也不像是做梦......
“小姐,你怎么了?”放下手里的托盘,翠绒小心翼翼的端了乘着汤药的碗来到床前,“先把药喝了吧...”
“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哪?”
听沈轻月这般问,翠绒满脸疑惑地答道:“小姐,这是您的卧房呀!今天大将军王回京,您和大小姐出去观礼,淋了雨,回来后就开始发烧,还好府医说只是受了惊吓,又染了寒气,喝了这药就无大碍了……”
心中猛的一震,沈轻月脑海中顿时一片混乱,心跳也跟着骤然加速。
大将军王不正是他受封太子前的称谓么!
他叫墨云霆,北漠的大皇子,更是北漠百姓的骄傲,十五岁便替父出征,三年来战无不胜,受封大将军王,回朝之后便被立为太子,就在册封当日,他当着文武百官,求取丞相女,圣上直接下旨赐婚,自此沈轻月便成了准太子妃。
可这一切不都应该发生在五年前吗!只觉得脑子里越来越乱,转眼望见床边的铜镜,却见镜中少女眉眼俊秀,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还未长开,但也能看出日后定能出落成一个美人,唯一有些不足的是脸色有些苍白,还带着刚刚掐过的红痕。
突然,沈轻月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竟然回到五年前了!
一时之间,沈轻月喜极而泣,上天眷顾,竟又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这次,她一定会守护好沈家,还有他,绝不能再让他们伤他半分。
看到沈轻月又是哭又是笑的,翠绒有些慌了神。
“我的小姐,你可别吓我啊?”
“我只是太高兴了,翠绒,能再看到你真好!”
抹了把眼泪,沈轻月红着眼圈,抬手抱住翠绒。
“小姐,你没事吧……”显然小丫头对她反常的举动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我还是去请府医过来吧。”
拉住正要跑出去的翠绒,沈轻月费了好一番唇舌,才让她放弃去请府医的念头,又哄着她先去休息,沈轻月却兴奋的怎么也睡不着。
前世她也曾和沈轻蔓去围观大将军王回京的盛景,当时沈轻蔓吓唬她说大将军王是个茹毛饮血的粗鄙之人,还绘声绘色的和她形容他是怎么手撕活人,然后喝血吃肉的,那真实程度简直就如她亲眼目睹一般。
也怪沈轻月一直掏心掏肺的把她当做亲姐姐,对她说的话自然是没有半点疑虑,两人回家时又乎然雷鸣电闪,天降暴雨,惊惧之下沈轻月才到家就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二十多日,身子才好一些,又恰逢太子授封,圣上下旨赐婚。
因为有了之前先入为主的恐惧,还没等宣旨的内侍宣读完圣旨,沈轻月便又不争气的被吓晕了。
当然,相比她之后做出的荒唐事,那次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比如几次拒婚不成,便在新婚之夜偷偷与人私会,让他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又比如成婚五载坚决不肯和他同房,还不准他纳妾,以至多年没有子嗣。再比如亲手将他送予她的匕首刺进他胸口……
虽然前世做的那些荒唐事少不了沈轻蔓暗中撺掇,但还是她太过愚蠢,轻信了那了蛇蝎心肠的女人,前世她不懂沈轻蔓的野心,直到墨云霆死后,才恍然大悟,只是为时晚矣。
想到这,沈轻月只觉得心中一阵剧烈的疼痛,抬手抵住胸口,泪水再次滴落下来,原来不知不觉中竟欠了他那么多,当初不管她如何无理取闹,他都不忍苛责,就算生命到了最后一刻,想的还是她的安危,可她都做了什么……
墨云霆,前世欠你的我会加倍偿还,今生我定不负你,一定好好守护你,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之中,沈轻月回忆着,对以后的日子充满期待,连窗外的雨声和雷声都变得格外可爱。
与此同时,皇宫附近,一座恢弘壮阔的宅子里。
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窗前,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晚,显得有些落寞孤寂。
不似寻常的富贵人家公子那般儒雅风流,他眉宇深邃,凤眸中那冷似寒冰的精芒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畏惧,因久经沙场,举手投足间不自觉的带着一丝杀伐之气,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
目光投向那连绵的雨幕之中,此时他心中百感交集,不只是否上天垂怜,竟又让早已心如死灰的他重活一世。
前世种种依旧历历在目,本以为会恨,可白日里他还是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认出她,那个曾让他放下尊严,抛弃皇位,不顾一切去追寻的女人。
那一刻,除了恨,心中可谓百感交集,曾经那点微末的缘份都是他强求来的,与其把她绑在身边,两个人痛苦,不如放手让她寻找她想要的幸福。
沈轻月,这一世我们便就此陌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