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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龙临九渊 卖酒翁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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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语有云:鹏背千里,翼不需展,亦有垂天之势。忽必烈见陆清扬昂首而立,挥手招呼众人免礼,眼睛却未离开年纪轻轻的陆清扬。陆清扬拱手浅行一礼。郝经见状询问道:“弘范,这位是谁?”

张弘范行礼说道:“回禀汗王,师父。这位陆兄弟是我刚刚结识的少年豪侠。乃是华山派清风道人门下,陈元峰道长的高徒陆清扬陆少侠。陆少侠为人仗义剑法精妙,我本想引荐给师傅,为我军效力。”

刁锋傲听言,暗道:“我就说看着眼熟,果然是陆氏余孽。”

心道此处,面目狰狞说道;“汗王,这小儿可不仅是陈元峰的徒弟。他还是江州陆氏一门。攻打鄂州城,城中守将马仲义就是其先祖陆象山弟子门人。”

刁锋傲本是想借鄂州蒙古军受挫的事,行借刀杀人之实。未料到,郝经听言叹道:“哦,小侄竟是名门之后。”

转向忽必烈解释道:“江洲陆氏一门,门风高古,祖辈博学有为。陆九渊于象山书院,讲学,授业。人称象山先生,门人众多。乃当世之豪杰大儒。只可惜一生,职位低微,不得圣主而废治世五计。可见千里马不遇伯乐也是死于槽枥之间。只有跟随识人圣主,方能展现一个人的才能。”

说话间眼神转向陆清扬,示意功成也需明主。刁锋傲一听,没把陆清扬拉下水,反而成全了他。让郝经更有了拉拢之心。听言说道:“郝上师,陆象山到处宣扬华夷之别。只怕靠不得。”

陆清扬听言反驳道:“刁道人人品及作为,在下亦不敢与之为伍,只恐失了先祖名讳。”

转而拱手对郝经施礼说道:“华而贵者是其礼仪之邦的文化传统;夷狄之所以‘不正’,是因为其不知礼仪,而是靠野蛮的武力侵略,因此纵然‘强盛’而最终礼义将无所措置。此为圣人大忧。是为先祖的本意。忽必烈汗王威名后生晚辈也是如雷贯耳。驻马中原,能够识汉臣,行儒道。广纳贤良之士,遂成一番霸业。只惜晚辈授业师父只传授济民,医道之小术。粗浅武艺强身。未曾有过称王霸业的想法。承蒙张兄抬爱,愧不敢当。他日晚辈若生出成就功名事业之心,还请不计前嫌,多多指教。”

郝经听陆清扬侃侃而谈,对这少年也是另眼相投。忽必烈听言并未动容,只觉这少年不卑不亢甚是难得。张弘范听言说道:“陆兄何必过谦。”

郝经见陆清扬似有推脱的意思,连忙止住张弘范,说道:“弘范,来日方长。你们后生晚辈可多多相处。彼此学习影响之后再谈不迟。你且应向陆世侄多多学习。”

心下暗道:“陆氏一门牵扯甚广,这小儿出口成章,若得时宜,日后可成大器。若能为我所用定有一番成就。”

遂转身躬身施礼,说道:“汗王何不暂封陆世侄一职,他日若机会成熟,陆世侄也好顺理成章为我效力。”

一言既出,张弘范见师傅有意招揽陆清扬,心下自然挺高兴。刁锋傲见偷鸡不成蚀把米,心下恨意陡增,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陆清扬却有些不明就里。自己若是头顶蒙古授职,于师于家,于国于情都是难以接受的,忙施礼回绝。忽必烈征战多年,洞若观火,早已看出一些端倪,应声道:“那就与张弘范同升任中路军中总管代。”

张弘范虽喜,但未料与自己同升一职,想汗王、师父决断必有深意,自己也不敢过问。陆清扬听言正欲反驳。忽必烈大手一挥,说道:“我最是喜欢年轻有为的晚辈。只是一虚职,何必来回推脱。他日若能为我大蒙古效力才更是有幸。”

说罢,转向张弘范道:“弘范,你军中,士气非凡,纪律严明早就听你师傅说起,今日来见,确是事实。”

张弘范听闻忽必烈肯定自己工作,拱手行礼道:“回汗王,臣下认为军队应该是有法制的,应令行禁止。不能放任违令乱纪的行为,凡不遵守法度,破坏纪律的,都必须要严惩。”

忽必烈道:“不愧为郝经得意弟子,年少有为。我军中确实有松懈管理之弊,今见你军士军容果然不同。”

说罢挥手传令:“全军行张弘范治军执法。”

一声震喝,是给足郝经面子。张弘范听言心下颇为欣慰,行礼以谢。郝经道:“弘范你且带陆世侄下去吧。我与汗王陪同刁道长研习道法,你且安排好护卫,不得打扰。”

张弘范三人听言施礼退下了。三人刚走出帐外,刁锋傲便笑脸相迎,取出方才张弘范卫兵退还的镶金嵌玉的拂尘说道:“刁某感念汗王赐下如此珍宝,特炼制金丹一枚,略表寸心。”

郝经从刁锋傲手中接过一寸有余的精致金漆方匣放置一旁,忽必烈笑道:“刁道长真是有心了。”

郝经将刁锋傲请入上座,问道:“近日蒙哥大汗的事想必刁道长也略有耳闻吧。”

刁道人听言收起刚刚的笑意,面带忧伤,长叹一声说道:“在下略有耳闻,真是天不垂怜。”

郝经为稳大局,说道:“眼下忽必烈汗王,将继承可汗大位。许有宵小之辈阻挠需要处理。宋境之事便由刁道人尽心而为。到时候迎汗王入主中原,道长可是功不可没。”

刁道人起身行礼,誓表忠心。忽必烈请刁道人起身,几人相谈甚欢。陆清扬三人出的帐外,张弘范对纳兰凌云说道:“你且带陆兄休息,我得负责汗王和师傅的巡卫。稍后我当与陆兄好好畅聊一番。”

纳兰凌云说道:“放心吧。”

转而向陆清扬说道:“陆兄,昨晚领教你的精妙剑法,尚且意犹未尽。可否赏光饮酒对剑。”

不待陆清扬开口,张弘范说道:“帐下不准饮酒。”

陆清扬说道:“张兄治军严明,纳兰兄如果不弃,你我移步别处怎么样?”

纳兰凌云笑道:“此南去六里有位酿酒前辈。去那里如何?”

陆清扬抬手一挥,“请。”

说罢三人道别,陆清扬与纳兰凌云骑马奔喝酒而去。二人骑马南去,一路闲聊下来更觉亲近,笑谈中不觉已然来到一处村落。一面横向一排靠崖窑房,石砌矮墙间筑篱笆的小院。另一面崖边山野小树丛隐现几处地坑院。村口残碑断落于草丛之中,隐见岗头村三字都已风蚀的不成笔画。路上骑马路过便可见地坑小院尚有老农修缮农具。村落间多有残败房屋。路上偶见几人皆为老者,荷锄而往。陆清扬叹道:“天下兴,百姓不见得好。乱天下,受苦的还是百姓。”

纳兰凌云听言说道:“陆兄倒是心怀天下。但是太有些文人气质。成大事者如果太纠结这些小节,恐难成事。关键时刻会影响你的判断。”

陆清扬笑道:“得天下不也是为人为民。”

二人说话间下坡转过一处急弯,已闻到弥漫着一股酒香之气。来到一处矮墙小院。夯土围墙,树枝扎绑一扇柴门,院西一棵青杨郁郁葱葱。纳兰凌云下马扣门。只听有老者声音粗哑,从屋内出来。隔着矮墙手搭额头挡着阳光见是纳兰凌云,说道:“小伙又是你。”

说话间已近前打开院门。纳兰凌云招呼陆清扬进院,对老者说:“老伯,来两坛好酒。”

说话间将陆清扬拉到树荫下。树荫下有一石板当桌,旁边有石块砌着四个小台子供人坐着休息。纳兰凌云怀中摸出两颗碎银塞到老者手中。老者将碎银放回到石桌上说道:“小伙可不用了。老汉我这里只有两坛酒了。今天权当我送给你了。往日里你来一次给老汉我扔些银子,我年纪也大了,饿不死就行了,拿那么些银子也没用。”

陆清扬见老伯衣衫针脚甚大,缝补不堪,却也算干净整洁。脸似如金漆,总觉愁容满面,一双手如枯木枝一般,青筋尽露,心下多有不忍,说道:“老伯,我听纳兰兄说起,您是酿酒师傅,没有钱怎么买酿酒的原料呢。更何况我们白喝您的酒,岂不是喝着也不安心。”

纳兰凌云应道:“陆兄说的是。”

拿起碎银又塞回老者手中。老者摇摇头,将碎银收起,转身从屋内抱出两坛酒来。酒坛一尺腰粗,二尺身长,红泥封顶,尘土积聚。一看就是珍藏多年的老酒。二人将酒坛封泥打开,酒香四溢,沁人心脾。不禁齐声叹道:“好酒。”

说话间老者回身拿来三只碗说道:“我老头今天且跟你两小伙喝上一回。”

纳兰凌云笑道:“老伯今天却是也有雅兴。”

老者不语,拿起酒坛倒满三碗,仰头一饮而尽,反手拿手背擦擦嘴,叹道:“好酒。酿酒多年却是好多年没喝过了。”

手提空碗向二人示意。陆清扬二人端起酒碗仰头而尽。酒入口中,香浓四溢,口鼻耳仿若金鼎生烟,香气四散而出。美酒顺着咽喉好似少女芊芊玉指轻拂而下直达胸膛。激荡在胃中发散而开,犹如一股暖阳沿血液流转全身,通达毛发,透力而发,身体隐隐生出一层微微汗意。只感觉一碗酒瞬间流转全身,四肢百骸说不出的爽快。纳兰凌云抬手一饮而尽,一抹嘴说道:“老伯,你有这好酒为何藏着不早早拿出来让我尝尝。”

老者说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已。有无之相生,难易之想成,高下相盈,音声相和,没有平凡,你怎么辨别出来好坏。”

陆清扬叹道:“妙。”

老者接着说道:“我只是个酿酒的老头,酒出我手,无所谓好与不好。现如今天下不安,我们这些人温饱尚是苟且。以后也没有粮食再来酿酒。想我七十有六,有且比没有好。还谈什么好与不好。”

纳兰凌云见往日来,不甚言辞的老头竟说出这样的话来颇为好奇,应道:“人生而在世,当然是得好而弃次。如果不分优劣,那活着岂不是没有追求。”

陆清风听二人言辞,不甚苟同,说道:“人生于世,不应但求温饱,却也不能私求最好。应该兼济天下。”

三人见彼此各有想法,端起酒碗又是一碗接一碗连饮三碗。几碗下肚老者连连摆手,说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就这两坛酒本想着以后是喝不到了,且与你们好好喝上一顿。身体是真的吃不消了。”

说罢抱起酒坛给二人一一斟满。纳兰凌云问道:“老伯,听你意思,以后都不在酿酒了。我给你的碎银不够置办酿酒原料吗?”

老者听言苦笑道:“现在时逢乱世,粮食都上缴军营,有钱无市。若不是你平时给的碎银打发军爷,我这把老骨头,怕早就被催缴税赋的军爷打死了。”

陆清扬追问道:“老伯这么大年纪,膝下没有儿女吗?”

老者叹息一声,抬眼看着远方,说道:“儿子早年已经死了,我让儿媳带孙女南下了。是我且舍不得丢下这些东西,离不开这一尺之地。周边凡是年轻人都已经南下避世。能留下来的也就我们这些老东西了。”

纳兰凌云笑道:“老伯就这点家当就不舍得走了。天下易主自有天意命数,不是你我可以阻挡。这里呆着不好,自然可以去其他地方。我祖上女真纳兰部,到现在也只留下我这一个姓氏。中原之地也并非我们故土。但是中原之地,有美酒,有剑术,有我好兄弟,有我效力之处。不也美哉!”

陆清扬抹抹嘴说道:“我中原文化讲究树高百尺落叶归根。你可能不太能够理解。老伯并不是舍不得东西,而是舍不得这份情感。”

纳兰凌云醉眼迷离问道:“什么情感?一个呆着不舒服的地方,有什么情感值得留恋?”

老者叹道:“其实也没有啥留恋的,就是迈不开步子走出去。”

转而向陆清扬问道:“这位小伙子祖上哪里?听你是宋人吧”陆清扬说道:“老伯,我祖上也是南下避世,现居江州。在下陆清扬。承拜清风道人陈元峰为师。”

老者扶首而坐,撇撇嘴说道:“江洲陆氏?几世龙门,很有名望。”

顿了顿,又道:“陈元峰德行良善,但是无甚大志,剑术也是稀松平常。”

不等陆清扬开口,纳兰凌云觉着自己带陆清扬过来喝酒,平白让陆清扬受这种奚落,自己也是没有面子,趁着酒意说道:“你这老头口出狂言。陆兄精妙剑法我都甘拜下风,更何况是人家师父清风道人。你一个酿酒老夫懂得剑术吗?”

老者微微一笑,趁着酒意本就是想卖弄一下,伸手一张,喝道:“拿剑来。”

纳兰凌云随手抓起手边长剑递了过去。老者酒意正浓稍有踉跄,手一碰剑,脚下蹭蹭急退几步,长剑翻转,竟自舞了起来。老者剑法随意洒脱,无招无势好似随手随性而起,却又别有韵味。剑招似有锋芒却感觉隐而不发。好似轻柔无力却又剑基稳固。手里长剑舞着,嘴里也不闲着,嘟嘟囔囔吟唱道:“寒寒朝暑几春秋;孤守心言无处销。对酒贪杯邀日月;夜影消长悲寂愁。”

说不尽的一股悲凉。仿若触动了什么心事,亦或是内心有种生未逢时的一种遗憾。纳兰凌云见老头舞剑如脚踩沙滩,似大姑娘梳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拿起桌上陆清扬长剑笑道:“老伯,你这也叫剑法?还敢轻视清风道人。”

说话间朝着老头就挥舞过去。想要打掉老者手中长剑,给他一个下马威。哪料想老者长剑犹如鬼魅,纳兰凌云剑风刚到,老者剑招一闪,纳兰凌云眼见老者剑招,转手外撩,既能防老者,又留有变招余地。哪曾想老者似乎早已看透纳兰凌云意图。微弓身形,长剑一抖,剑背点到纳兰凌云手背外劳宫穴处。纳兰凌云指骨一麻,老者一挑,竟将纳兰凌云长剑夺到自己手中。纳兰凌云一怔,尚未明白,手中的剑竟然不见了。纳兰凌云登时酒醒了一大半,结结巴巴问道:“老伯你使得什么戏法。”

言语间还是不信,自己竟然让一个老者从手里把兵刃夺走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陆清扬眼见这一幕,竟是连端着的酒都喝不下去了,叹道:“妙极!”

这一声全是下意识所为,没有半分吹嘘做捧。老者呵呵笑道:“剑随心走,人剑为一。你太不用心了。”

说罢扔还长剑,下巴一抬,示意纳兰凌云再来。陆清扬说道:“纳兰兄,我看老伯不像是普普通通的庄稼把式。可别再大意了。”

纳兰凌云可是没听出来陆清扬提醒他别在大意给他台阶。只听的庄稼把式四个字,心下赌起气来。手捏剑诀,呼呼大开大合,几招剑式端正沉稳。老者脚下游走,几招拆下来轻巧洒脱,叹道:“你这剑法似有龙门一派风气。”

纳兰凌云一听,心下暗道:“这老伯当真不是粗鄙村夫。”

长春子龙门一派于江北影响甚大。自己师父玄虚子师从长春子门下,的确是全真龙门一派。纳兰凌云听言手下沉稳,长剑逐渐趋于守势。老者剑招不拘一格,率性而为,纳兰凌云着实找不到破解之法。蓦然间老者长剑一送,纳兰凌云似见破法,自己正欲破其剑势,老者半路游转,铛铛长剑已然伸到纳兰凌云眼跟前。老者收剑,坐回到石桌前,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纳兰凌云追回桌前问道:“老伯,却是晚辈眼拙了。你这剑法如此变化,可否指点一二。平日里我竟然没有看出你有这般功夫。”

老者听言颇有兴致,笑道:“你两个小儿若有兴趣,我倒也可以点拨一二。”

陆清风端起酒坛为老者斟满,兴致勃勃说道:“愿闻前辈指点。”

老者醉眼迷离,长叹一声说道:“我孙女从小被我逼迫练剑,从未向你们一样能生出来这般兴趣。”

说罢站起身来,说道:“很多名门大派,讲究招式,御气,内力。我的剑法重在巧劲。对手内含变招,可以先诱其生变。对手守势稳固,可以迫其出击。对手一旦生变,你要寻找时机先发之人。”

陆清风听言问道:“如何能后手却做到先发制人?”

老者说道:“在对手攻击的时候,防守格挡与反击要同时进行,必要时放弃防守而直接凭借快速得当的进攻压制对手,以达到先发制人的目的。”

。陆清扬听言似有所悟,感觉颇符合自己风格。陈元峰一向应才施教,对陆清扬颇为看重。很是鼓励陆清扬有自己的见解。是以陆清扬的剑法风格也是张扬个性较为洒脱。老者说道:“不论拳脚,刀剑。只要有招式,必会有一个发力方向。我们只需要一招,那就是诱其路,攻其侧。尤其是和一个内力比你高强的对手。如果以你的力道去冲撞他的力道,你不败谁败。所以言而总之,剑随心走,人剑合一,以剑为宗。”

纳兰凌云听言说道:“以剑为宗?不太对。应该以气御剑,已精妙之变化,掩盖剑术之中的瑕隙。江湖剑法之大家,哪位不是内修功法,外习剑术。哪有你这种练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的剑法太随意,根本不能传授后人。更没有可观性。”

老者听言,这位外族小儿居然不认同自己理念,说道:“你个毛头小儿,外族小子懂个屁。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剑居然让你比作毛。那附毛的皮是内力,还是剑招。只有招式的剑法灵魂是什么。理念才是剑的灵魂,才是真正应该传授的东西。就算内力御气,招法再精妙也要以剑为根本。剑术是用来御敌,好看有什么用。博众家之长,真实地表达自我才是剑术的至高奥义。”

言罢老者似有怒意,喝道:“对牛弹琴,朽木不可雕也。”

纳兰凌云也是干净利落之人,趁着酒意听言长剑已然指向老者。陆清扬见情势不对,提前已做心里准备,不待老者反应,陆清扬已然出手挡下纳兰凌云,说道:“纳兰兄,你这倒是小气了。你我让老伯指点,怎么动起手来了。”

纳兰凌云哈哈一笑说道:“罢了罢了。”

陆清扬听老者一番话,有所领悟。跃到院中说道:“纳兰兄,你我过过手,讨教几招如何?”

纳兰凌云也算是痴迷汉人武学,今日本就是打算和陆清扬讨教几招的,拿起剑来,迎斗上去。老者全然不在乎刚才发生的事,斟满酒,小酌起来。三人不知不觉中已然喝至日临西山,云霞千里。老者醉眼惺忪,望着远处垂暮山景,听着青杨沙沙作响,回头看看二人斗剑,陆清扬已然领悟到自己对剑的理解,虽显生疏,却已明奥义。心下甚为欣喜,许是为有人能懂自己而感到欣慰吧。忽然老者起身转回窑房,良久而归。焚香立案,正衣冠,将一包裹放于石桌之上。净手而归,打开裹布,竟是一把琴。琴身纤长,刚健挺拔,琴头流转,下引流苏,琴徽银亮,琴头纂书“飞龙”二字。琴者乃雅乐事,至古讲来有七不弹,闻丧、为乐、事冗、不净身、衣冠不整、不焚香,不遇知音。眼下也不知是哪里触动了老者,竟生出这样的雅兴来。老者铮铮调琴,陆清扬与纳兰凌云停斗,看着老者,摆弄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一把琴。老者头也没抬,也不理会二人,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此剑法名为‘三式剑’,三式者,清、奇、返。清者;不拘于形,不迷于招。奇者;虚实也。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返者;知进退,辩形势。进知返,返亦生进。进返相生,是为一体。”

老者一边摆弄琴,一边说道:“剑法是活的,刚才纳兰小子斜刺你那招,你应对明显有些急躁。你应该时刻留有变招的余地。再容他前送两寸,招式就老了。你右转两步,顺格而下,必然能攻他下腹。”

陆清扬回想复盘,却是如此,心下更加佩服老者。纳兰凌云听言,说道:“我这招沧波万顷,后手有四个变招。”

说着拿剑比划起来。老者表情冷漠,颇有不屑,淡淡说道:“也就他生疏,要是我和你对招,不见得你能生出变招。”

说罢对陆清扬说道:“你且按我说的和他再过招。”

陆清扬挺剑说道:“纳兰兄看剑。”

老者坐定,铮铮铮,琴声陡起。陆清扬出剑应着老者琴声。需要疾进,琴声急促如雨点;需内敛,琴声含蓄轻柔。仿若老者手把手教自己。老者见陆清扬天赋极高,竟能从琴声中听出自己意图,甚是欢喜。霎时,琴声急如豆碗倾覆,陆清扬长剑弃守为攻,剑如疾雨,压的纳兰凌云急急败退。陆清扬时而转剑飞舞,老者琴声附和而上。一时琴剑融和,相得益彰。纳兰凌云内心深处本不认同老者理念,对老者剑法原也是不屑一顾的。但眼见陆清扬在老者指点下剑法变幻莫测,心下不禁暗道:“汉人文化果然是博大精深。”

心下竟不自主的生出一丝敬意来。老者琴声陡止,上前接过陆清扬长剑,说道:“你这小儿有些天赋。现在我正式传你三式剑法。”

说罢对临敌御剑之法,对阵运剑之变,进退转剑之门详加讲解。并将长短兵刃对法分而解之。老者转而也不吝向纳兰凌云指出他的不足。太过拘泥于招式变幻,不够灵动,剑法缺乏生命力。纳兰凌云虽不全然信服,却也虚心接受。不是最开始一般抗拒。毕竟陆清扬剑法精进变幻是自己感受的到的。陆清扬与纳兰凌云对剑之际,二人亦是互相提点,虽不得一法,彼此却也算稍有收获。老者见二人斗剑,陆清扬已然领悟自己三式剑法的精髓所在。含笑微点苍首,满饮一碗水酒,双手抚琴,放声而歌:“侠义情仇倚剑飞;乐世逍遥唯我先。愿取知己同杯乐;情似伯牙为子期。”

双手抚琴,琴声幽转,如风入丛林,溪穿石道,酣畅淋漓,细腻悠长。蓦然间,但见纳兰凌云逆格一划,陆清扬沉力一荡,劲力到处,铛一声将纳兰凌云长剑荡开。老者连连摆手说道:“不对不对。三式剑以剑法为宗。不需要催动内力劲道。”

说话间接过长剑,又道:“刚才应该这样挡开剑路,这样寻隙逼他变招。然后会生出破绽一招制敌。”

边说话边演示起来。忽听的一阵笑声,骂道:“老东西死板教条,人家刚才破法不也能制胜。亏你在这里大言不惭,还教人剑法。”

说罢哈哈笑了起来。三人循声而去。此时天色已见暗淡。趁着余霞见房顶上蹲着一人,旁边有一马匹,马背上缚一个黑色大包。此地势为山腰地坑院,窑房顶上就是马路。地坑院不容易听到上面马路的声响。加之三人饮酒正兴,斗剑取乐,竟都未察觉顶上有一人不知何时已经盯着他们看着。老者见来人是个十七八岁少女,梳垂鬟分髾髻,结双鬟于顶,燕尾束结于肩,鹅黄半臂衫子,攘皓腕于耳畔,手臂上一串银色碎花手链,间串三五银铃。轻紫褶裙,迎风而动。腰间束带佩白玉飞雁玉环绶。发髻旁簪子上打造一只栩栩如生蝴蝶,两鬓簪白玉般几瓣梨花。仿若诗中走出来的美女。正所谓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除去没有独倚玉阑的柔情,诗意正合。老者听女子嘲讽,想想也是,自己一直说不拘于这样,不拘于那样。执着于不拘,不也是一种拘束。闻言竟也哈哈笑了起来。女子见老者被自己骂了还哈哈大笑,说道:“你这老头,怕不是傻了吧。姑奶奶我便让你看看内力劲道有益无益。”

说罢女子掌中劲力一催,周身泠泠作响,便见周身如花舞蝶飞,纷纷扬扬。如清风过银铃,叮泠悦耳。周身之物随其掌风衣袂翻飞,女子巧劲一带,便若流星般疾驰而出。这巧器玩的在当今江湖中亦是屈指可尽的。此巧器之名为暗器之雅称。毕竟谁也不愿让人说自己暗器伤人。老者长剑出手,叮叮将来物左右格开,被格开的巧器将后续外围的巧器纷纷打掉。老者长剑借势将困在剑身的巧器甩了回去。女子衣袂一挥,翻身劲力一带,巧器又翻飞在其左右。四散荡开的巧器铛铛落在左右。眼见时,竟是薄如蝉翼的金属叶片。纳兰凌云见女子衣着风气,乃是宋人。见其一套操作,已然认出此人。这女子虽貌美如仙,却性情乖张,江湖人称“蝶花仙子。”

巧器于江湖堪称一绝。纳兰凌云拱手说道:“原来是蝶花仙子。失敬。”

蝶花仙子笑道:“你应该和这老东西说失敬才对。”

陆清扬听言说道:“我见姑娘貌美如仙,怎么说话这么难听。这位老伯年近七旬,于情于理都应该称一句前辈。你却张嘴闭嘴一口一个老东西……”陆清扬这边话还没有说完,蝶花仙子听陆清扬说自己貌美如仙,竟回道:“我貌美如仙还用你说。哪个敢说我不美,我定要他死的难看。”

陆清扬二人听言好是无语。蝶花仙子转向老者说道:“老东西,你没跟这两位年轻后辈说说你的威名?”

老者听言,竟一脸羞愧扭捏起来。蝶花仙子见老者扭捏之态,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清清嗓子说道:“我告诉你俩,此人与上古天神同姓,名万里,字平之,号扶摇生。”

说罢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老者脸涨通红,连连摆手说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蝶花仙子说道:“这老东西当年于泰山绝壁刻字,剑宗飞龙三式天下第一。惹得江湖众人寻他比剑,最终累及自己儿子惨死。自己封剑躲到这穷山僻壤之中。”

说罢又是一阵嘲笑。“怎么?现在叫三式剑,不叫飞龙三式了?陈抟老祖号扶摇子,你竟敢自称扶摇生。还万里平之。”

说罢笑的更厉害了。老者知道蝶花仙子不直接说自己姓风而是说与上古天神同姓,也是在讥讽自己,心下血气上涌,一时感觉气血冲涌头晕难立。陆清扬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扶老者坐下。陆清扬与纳兰凌云听言也是颇为震惊。毕竟当年这个事情很是轰动。若不是靖康之难宋土南移,恐怕此事件也是一时难以平息。陆清扬以前听自己师傅也讲过此事。风万里败在做事自大狂妄,并不全然败在剑法之上。要说蝶花仙子怎么知道此事,旧金之地此事尚且因为战乱不断,鲜有人提。宋土现在一说起来,也仍是江湖武林一大谈资。蝶花仙子继续说道:“要不是你在这里一顿乱弹琴,公鸭一样的嗓子嗷嗷乱叫,我都懒的跑过来搭理你。”

风万里听言羞愧难当,想自己当年狂妄自大,累及家人本就自责多年。过往之事本就羞于启齿。这也是自己隐居于此不愿南下避世的原因之一。不曾想自己刚才吟唱和琴之声,竟招来如此羞辱。如今自己剑术传于陆清扬也算后继有人,自己也算了无牵挂了。想到此处,念及过往之事,羞愧难当,长剑一横,竟自刎当场。蝶花仙子天性好玩,见状也颇为意外,说道:“呦呦,这老头这么不经说。现在脸皮看来没以前厚了。没说你两句就自绝了?不过死了也好,少受点屈辱。总比活着受罪强。”

陆清扬听言呵斥道:“你这个蛇蝎女人,老伯七旬年纪,你竟然把他活活逼死。还在这里说这种风凉话。”

蝶花仙子嘴一嘟说道:“谁是蛇蝎女人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大家都看见是他自绝。我可没有逼他。”

说罢伸手一指纳兰凌云说道:“你问问他,我有逼过这老东西吗?我有让他拿剑划自己脖子吗?”

陆清扬见蝶花仙子都这份上了还是一口一个老东西的说着,心下义愤难平,脚下蹭蹭借力,已然仗剑跃至。蝶花仙子一个飞身翻避,手中啪啪甩出十余枚巧器。只听得叮叮几声,寒光一闪。蝶花仙子见得眼前一物直扑面门,飞身后跃五六步方才稳住身形。但见来人长槊凌厉,竟是张弘范。张弘范见纳兰凌云久出未归,只怕有什么闪失,这便安排好事务寻了过来。纳兰凌云见此飞身而上。一时三人并立蝶花仙子身前。蝶花仙子见对方三人并立,一时占不到便宜,飞身跃向马背欲逃。张弘范马背杀敌出生,一杆长槊一挑,逼人下马,手到擒来。蝶花仙子慌忙避开了张弘范的攻击。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马背上的黑色大包裹。三人一眼看出包裹似有动静,必定内有乾坤。张弘范长槊一挑,包裹一破,竟然滚落一人。但见此人身材瘦小,尖嘴猴腮,金冠束发,云锦长袍,留一捋山羊胡子,看似有三十多岁。被人缚住手脚,封住穴位。三人心道,此人必定不是平白无故被蝶花仙子装入大包中的。纳兰凌云上前解开穴位,割断绑缚绳索,问道:“你怎么会被人装到包裹里的?”

那人一脸怒意,挺起身来,大喊道:“我乃大宋天朝贾似道贾大爷门人。一路追随来此寻忽必烈汗王的。你们且帮我杀了这小贱人。我包你们荣华富贵。”

一时间四人面面相觑。陆清风听言说道:“堂堂大宋竟出你这种叛徒。”

说罢便欲上手。纳兰凌云与张弘范一把护住,说道:“此人为汗王贵客,陆兄不可造次。”

那人见状,问道:“你两人是忽必烈汗王的人吧?你们要保护我。”

陆清风见此场景,心下颇为伤感,想我大宋天朝竟出了如此通敌的人,而且还是如此位高权重的人。想张弘范二人对自己有恩在先,说道:“两位后会有期。请。”

张弘范二人一把拉起这男子骑马去了。这男子怒意未消尚且大喊:“你们怎么不帮我杀了那个小贱人?”

陆清扬回头看看蝶花仙子竟然抓住贾相爷通敌的门人。一时间竟然没有了逼死老者的那种气愤。蝶花仙子见陆清扬刚才反应,不禁问道:“你也是宋人?”

陆清扬点头,望着张弘范与纳兰凌云远去,喃喃道:“天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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