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癯的好友身上脸上,渐渐显出变异的迹象,而清让浑然不觉。
“是么?”他笑了笑。
越檀仙尊面露不忍之色:“你为何要这么做?”
请让问:“什么?”
“云倾山门中有数道断山石,一旦出现危及山门的险情,便可放下短山石避险。”
越檀仙尊一字字道:“此地易守难攻,哪怕是变异后的仙修,也不可能轻易突破山门禁锢,进入内殿。”
是了,他们走上云倾山门的正殿时,殿内的仙修们也都变异了。
“云倾山门,第一宗派,魔修想直接攻进来是很难的,除非从内部自杀自伐起来。”
越檀仙尊的声音依旧是平板无情的,但兰思总觉得,她好像听出了几分伤感。
清让痛苦地笑了笑,一半脸已经异化,他沉声说:“为了魔天珠,难道不值得吗?”
兰思知道“魔天珠”,那是血刀老祖的至尊法宝,据说吸满了负面力量后,可开启通天彻地、造海生田的庞大异能。
难怪清让身为仙修掌门,却甘愿成为老祖的另一枚棋子,他的目的,应该就是以一门上下之死,引得观战的老祖露出魔天珠的去向。
越檀和清让双方僵持不下,而清让显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和他的门下弟子已经快要完全一模一样了。
两虎相争,她悠闲地靠在一旁,揣手手看热闹,直到一个声音陡然隔空传来。
——杀了越檀!
——赶紧出手!
那正是血刀老祖的声音。
她身为老祖麾下弟子,按理说老祖一发话,她就该为老祖卖命,趁越檀后背整个晾给她,给他来一记黑虎掏心。
但兰思没动。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细长的手指被衣袖盖着,悄悄的曲了曲,却没有动。
越檀剑指清让的心口,面露不忍:“不必再斗了,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老友还剩下最后一点清明神智,他不想和他挥剑相向。
清让却不肯,他唇角微勾,显出狡猾的笑意。
“只要魔天珠到手,我就不会有事。”
他陡然厉声喝道:“你还不动手么?”
兰思陡然一颤,就像是身体深处秘密的装上了发条,她的手脚都不听自己的使唤,冥冥中另有主宰,让她凝出嗜血长刀,朝越檀仙尊全力砍去!
她就像和清让打配合一样,明明一个仙修一个魔修,此前从没有见过面,却一度将越檀逼得节节退让,但清让的脸已经透出死相,他眉目痛苦拧着,陡然一个错身,兰思一步踏空,就要摔下云雾弥漫的万丈台阶之下。
平时她能控制自己,但这一刻,兰思心口一凉,她的肢体不受控制,或许摔下去就是一个死。
但她被越檀拽住了。
被越檀拽住的同时,她眼睁睁的看到自己拔出短刀,一把捅进越檀的身体,而在越檀身后,清让也狠狠给了他一剑。
两道重伤,几乎将白衣仙尊捅了个对穿,血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溅了她一脸。
她一点一点的被越檀扯了回去,而清让,则露出残忍的笑容,问:“感觉怎么样?”
越檀被血染红的脸因痛苦微微的扭曲,那双清冷漾光的眸子却始终没有变化。
直到兰思被他放回到地上,越檀浑身上下的衣衫几乎被血水染红,他喘口气,调息时,清让致命的一击再次发出。
却并不是冲着越檀,剑尖直刺兰思的咽喉!
兰思不明白,为何面对清让的攻击,她动都不能动,也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击,似乎他为刀俎,她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这种感觉让她挫败无比,刹那间甚至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直到剑锋被越檀的灵力挡住,她才意识到,她又被越檀救了一命。
“为什么?”清让眯起眼,很疑惑地看着越檀。
“她想杀你,你却没有一点怨憎愤怒之情?”
因失血过多,越檀的脸一点点变得透明,他闭了闭眼,低声说:“自然没有……当年我……入凡世历练……馒头……”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温存地笑了笑,原本清越的眼神都黯淡下来,只是柔声说:“我自然不会怪她。其实清让,你更应该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也不怨你,因为……”
因为后面的声音,兰思已经听不清,她见清让慢慢俯身靠近越檀,直到被越檀攥住衣襟,翻身推下万丈悬崖!
清让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他的笑容异常邪恶,看上去绝不像一个仙修。
越檀靠一只胳膊撑着地,俯身看着山门外的万丈悬崖,沉声说:“当我猜到你的真实身份,对你便没了任何期待,自然也不会怨你,就像我不会怨恨一条毒蛇会咬死人……”
兰思的身体再度回到她的掌控中,她小心翼翼地扶起越檀,但两人都受伤颇重,只走了一步,便双双软倒在地。
晕厥前,这一段记忆再次不受控制地从她脑海中抽走。
兰思若有所失,怅惘万分。
就像躺在一艘船上,随着波涛起伏不定,记忆也随着云雾离散,她翛然想起一件事,当她身为魔修的初始阶段,总算是练出了一点功力,实现了吃馒头和鸡肉的自由时。
她曾施舍过一个人馒头。
那可是人世间的饥荒之年,处处是逃荒的灾民,饿得狠了的人,眼神比养蛊的魔修还骇人,各个冒着绿幽幽的光,为了一口吃的,杀人都行。
只有那个乞丐,安静地呆在角落里,从不主动乞讨,哪怕有达官贵人经过,施舍下几个铜板,一点残羹冷炙,他也会怜惜地把食物让给老弱妇孺。
真是……蠢蛋一个。
兰思确实有点乱好心,不过她也没施舍他更多,油汪汪卤得很进味的鸡腿她不给,只给了他一只白馒头。
那人抬起头看着她,相貌平平,唯一双眼睛清冷漾光。
她连着给了他一个月的大白馒头,直到朝廷赈济灾民的银两到位,街角布上了施粥棚。
“不必谢我,大恩不言谢。”要是他长得好看,她就让他以身相许了。
可惜这乞丐相貌平平,以身相许,那叫报仇,可不是报恩。
乞丐清冷乌黑的眸子倒映着她(自认为)绝美的风姿神采,他重复她的话,语气里竟带着柔软笑意:“大恩不言谢,我记住了,姑娘。”
姜兰思!?
这家伙眼神有点毒辣,怎么看出她是女儿身?
*
姜兰思缓缓睁开眼,她从上车睡到吃饭,懒骨病犯了,覃越檀纵容她,去接了热水给她擦脸擦手,又去餐车打饭打菜,雪白的馒头、做得略有一点柴、但味道还行的大鸡腿、西红柿炒鸡蛋和开胃的麻婆豆腐,男人把菜包进馒头里,让她吃得舒服极了。
她还想睡,但又嫌弃软铺还是硬了一点,覃越檀便贡献自己的身体当软枕,抱着她睡得更踏实。
小两口的亲昵,在软铺车厢里羡煞旁人,姜兰思就跟餍足的猫咪般闭上眼,想着,这个世界真的挺美好的,没有无恶不作的血刀老祖,没有战乱,覃越檀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