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绾绾愣在原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首都街头的路灯渐次亮了起来,却只照亮了男人异常高大的一个轮廓,他的五官隐没在浓稠的夜色里,连那双看似沉稳诚恳的眼睛都看不分明。
她明明并不觉得瞿志海有多可靠,但当对方用沉稳醇厚的声音一再的重复同样的话语,并慢慢的走到她面前时,叶绾绾承认,她确实迟疑了。
很累。
这段日子唯一的感觉就是疲倦。
倦极了,让她时常回忆起很年幼的时候,还没经历后来的风风雨雨、和亲人们的生离死别,她只是恬然躺在摇床里,看着明窗上挂着的镂空白窗帘随风飞啊飞。
要是能和小时候一样就好了,寻一个宽厚的肩膀去依靠,遇到了委屈,只要哭就可以解决问题。
直到瞿志海掏出手帕,轻轻压在她的脸颊上,叶绾绾才注意到,自己原来流眼泪了。
“我带你走走,散散心,可好?”
是一个询问句,但瞿志海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力,绅士手虚扶着她的腰,把她带回到车子上。于是车子一路前行,开进了璀璨的灯光里。
往山上开的时候,叶绾绾的心才又揪起来,她有点紧张地侧头看瞿志海,他攥着方向盘,驾驶室里没开灯,只有流星般一闪而过的微光时不时照亮他冷峻的面孔。
开到山上收费处,矮小的门楣里空空如也,已经到了人家下班的点,瞿志海却很自然地带着叶绾绾下车,回头冲她一笑:“敢不敢?”
叶绾绾一怔,瞿志海已经三两步翻越栏杆过去了,他动作快成了几道流丽的弧线,人已经稳稳的落在栅栏另一边,英俊得有些危险的脸,带着三分邪性的笑意:“过来。”
叶绾绾自认为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上辈子加这辈子地铁票、公交车票从没逃过,只是她的心口有什么东西砰砰在跳动,隔着栅栏的空隙,她只能看见瞿志海的一只眼睛,深邃漆黑,里头似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
她其实还穿着国营饭店的制服,过膝的裙子配厚实的尼龙袜,半跟布鞋,平时在饭店里不觉得不方便,可要跨上栏杆就难上加难了。
她手足无措地抓住栏杆最上面的圆柄,两只细腿在栏杆上蹬了两下,就像后世没了野性的宠物猫,整个都往下坠,直到瞿志海抓住了她。
他的大手卡在她肋骨下方,很快将她的身体轻盈的托过了栏杆,她居高临下坐在栏杆上,吓得闭眼哇哇乱叫。
“不会摔下来,我不会让你摔下来。”瞿志海语气肯定,重复到她安心。
他并没有继续扶着她的腰,而是双臂展开,虚环着她的身体,不管是朝哪个方向摔倒,她都会摔进他的怀里。
天气渐冷,虽然这山海拔根本不高,近乎于一个土坡,但山里头的温度还是比市区低很多,同时,夜空看上去也要低矮很多。
她仰头看着乌黑的天幕,细碎的星子宛如碎钻闪烁,又低下头,望着瞿志海专注的双眸。
“想下来?”
她有些害羞地抿紧唇,点点头。
果然,男人是把她抱下来的,放下她之前,男人硬实的手臂无意划过她敏感的腰际,让她在明明没什么好笑的时候,却不应景的想咯咯笑出声来。
她和他顺着台阶往上走,很快到了最高处的瞭望台。
一旁有扶手长椅,但两个人谁也不想坐,叶绾绾倚靠在铁栏杆上,望着远处的灯光璀璨。
和后世几乎可以成为光污染的夜色不同,此时在明亮的背后,还有大片大片的阴霾。
“我经常来这里。”一直沉默着的瞿志海开了口,但只是没头没尾说了这句话。
剩下的他都藏在心里。
他父亲死后,哪怕是常年照顾他的老邻居,也看不出这孩子心里头藏着多少事。
如果不是吴咏莹做的太绝,他父亲怎会想不开?
瞿志海从很早前便知道,人一旦没了良心,就会过的很好,譬如吴咏莹,譬如叶文斌。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所以他的悲伤没有表露出来的必要。
有时候熬不下去了,便来这里眺望夜晚的燕京城,无数的灯光渐次亮起,仿佛那些灯光里,有一盏是他家曾经的月色。
叶绾绾沉默了很久,望着灿烂的灯光,说:“确实很好看,这里很美。”
她看着看着,心情便渐渐的平静下来,天无绝人之路,难道老天爷让她穿进这本书里,就是为了吃苦而来?
“谢谢你,带我看到这么美好的夜景。”她侧过头,对瞿志海说。
瞿志海很安静的看着她,过了会儿,才陡然伸手扶着她的肩膀说:“小心,这里的栏杆太矮,一不小心就会翻下去。”
叶绾绾开了个玩笑:“不是你说的,我不会摔下去?”
瞿志海帮她把鬓边的碎发塞进耳朵后面,才说:“是我说的。”
*
那之后,叶绾绾回过家一次,直截了当的问父亲叶志斌和继母,叶绾绾为什么会在师范大学里,而她的高考成绩虽然失利,可她是按照高中低三个分值填写志愿,总不至于滑落到没有学上的地步!
她总觉得父母似乎早有准备,吴咏莹甚至都没有辩解,而是“噗通”一声跪下了,朝着她重重的磕了四五个响头。
她用力极重,重到叶志斌慌了手脚,赶紧把她扶起来,她凌乱的发丝间,额头已经微微的渗血,歉意来得十成十,一点也没有掺假似的。
“绾绾,这件事确实是你妈做的不对。”叶志斌提纲挈领的发言,很符合他的身份地位,“她和我坦白的时候,我也狠狠的批评了她。但事情已经这样了,闹开了你妹妹还怎么活?”
叶绾绾只想问一句,那她现在该怎么活?
“你妈千方百计的买了个国营饭店的工作给你,其实大学生上完学,还不是干这些事情?你也别瞎想了,好好干着,等再过一短日子,我们再给你想办法,把你升个饭店经理,说出去比大学生还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