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局这边的修复项目令苏筱晚颇感失望,这位在国内鼎鼎大名的严副研究员的业务方向是在绢帛和古画方面,听说只在个别情况下参与一下青铜器皿类的修复。苏筱晚对于这些种类涉猎不多,兴趣也一般。但好在文物局宿舍的环境清静,人员往来极少,白天跟着严副研究员一起做做修复,参观学习学习,晚间时间则完全是自己的,基本没人打扰。只可惜这里是国家机关单位,网络不佳,联网速度极慢,和夏秋杨的联系处于半停止状态,莫里斯那边的消息也迟迟收不到。
万般无奈之下,苏筱晚决定在找周楚凝帮忙,便约好这日傍晚一起吃顿饭,好好聊一聊别后情形。
周楚凝的家庭情况对苏筱晚来说有一些神秘,也颇为敏感。苏筱晚曾经多次分析楚凝对她的帮助是基于何种目的,可是每次的结论都是她不过是希望找个国外的关系,好助她出国留学时一把力。
这点倒是不难,苏筱晚端着保姆送来的一碗虾丸笋尖汤看着喋喋不休的周楚凝心想。
“我最近听说了一个项目,相当有分量,可是美中不足是位置太过偏远了,我觉得不适合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外国佬。”周楚凝捏着一块热糕掰了一块塞进嘴里。
周楚凝就这个说话风格,苏筱晚有大事要做,不会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节上跟她过不去,笑问:“哪里呀?”
“西北,岁黄。”楚凝继续掰着热糕吃,话说得有点囫囵不清。
“什么项目?墓葬还是遗址?”苏筱晚最不喜欢楚凝这种故弄玄虚的状态,吞吞吐吐和夏秋杨有的一拼。
楚凝放下糕压低声音凑近了苏筱晚道:“具体还不清楚,我也是偶然翻我老爹的文件时瞧见的。”
苏筱晚正准备进一步打听打听,谁想保姆过来说文物局钱主任的外甥女小雯来了。
这小姑娘眼看研究生要毕业了,学的也是考古,现在正在他舅舅那里实习,和苏筱晚一起在严副研究员组里打下手。
“晚晚姐,你也在啊!”小雯笑呵呵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苏筱晚身边,十分亲热的模样。
“呦呦呦!搞得这么肉麻!姐啊姐的!你俩啥时候拜了把子?!”楚凝那携枪带棒的话风小雯有点受不住,脸子拉了拉。
“严副研究员那儿就我们俩女的,要不你也来!我叫你祖宗!”小雯到底年轻,嘴上不依不饶的。
周楚凝面露不屑之色道:“修个破盒子上的古画,我可没兴趣,再说我这刚好,且得歇一阵子呢。昨儿又觉得浑身难受,唉!”
苏筱晚桌子底下拍了拍小雯的手,示意她安静,自己关切道:“是不是没完全好?你这身体确实弱,改天我陪你再去医院看看。”
“唉,我呀是治得好身子治不好命!”楚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哀怨地看向窗外,脸色不佳。
“哎,楚凝,前天我在路上看见一高个帅哥跟你一起,是不是你男朋友啊?”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小雯心直口快一句戳到了周楚凝的痛处上。
“别瞎说!那可是我师兄。”说罢,周楚凝猛地起身去另一张桌子上倒水,眼角有些微微发红。
这话连小雯都哄不住,何况是苏筱晚。不过,这种同门师兄妹的风流艳史她已经吃过大亏,现在根本毫无兴趣。
此时,夜色渐浓,苏筱晚心里记挂着邮件的事,瞅准时机亮出自己的来意:想借楚凝的电脑收发一些电子邮件。
这样的举手之劳楚凝既大方又痛快,她甚至都没有麻烦家里的保姆,亲自带苏筱晚来到她的卧房,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连上网络,然后还知趣地关门出去了。
苏筱晚这时对楚凝真是感激不尽,她赶快打开邮箱,一看这几天竟然积攒了有十来封邮件,每一封上都有重要的红色标记。
时间、地点、人员以及方式,莫里斯都做好了安排,他担心苏筱晚与米国这边信息沟通不畅,还特意派了遥感方面的专业人员,有任何情况可以随时通过这人与莫里斯取得联系。
每一项安排都需要苏筱晚想尽办法在a市落实,这突然从天而降的遥感技术专家更是增加了她安排的难度。
当初只知道这任务难,可到现如今没想到竟如此之难!
在坚持与放弃的两难境地中,苏筱晚看到还有一封没有重要标记的邮件藏到了无标记邮件分类中,她尝试打开它,一张熟悉的照片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是母亲,还是那个坐姿,还是背对着人,不过看起来不是那样衰弱了,似乎腰板更直了些。房间换了,阳光不错。坐的轮椅也很新,似乎是新添置的。
不用问,这是夏秋杨的手笔,他的谨慎细致在做这样的事情上是出色的,苏筱晚在心里感激了他一番。
把需要回复的邮件都一一回复后,苏筱晚轻轻关上了电脑,她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新月如钩,星光点点,无风的秋夜里偶尔还有蝉鸣响起,淡淡的月光下树影婆娑,温婉袅娜。
多么美好的夜晚,可我却与这夜色无缘!
可初到冯村后的那几日,苏筱晚再回忆起这个晚上,却忍不住想:无风不就是风暴的前兆吗!
不过沈魏风事后连这点领悟力都没有,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当时实在是走投无路罢了。
那天,在文华公司吃了闭门羹,沈魏风没有回去跟所里多做抱怨,而是准备了一番打算去文物局再做努力。
所长助理陆益康在文物局有不少关系,听说沈魏风要去找人,第二天主动开车把他送了过去。
两人进了办公楼直奔二楼,找到一位姓钱的主任,陆益康在两人中间介绍了以后就离开了。
这个钱主任年纪一把,穿得很朴素,戴着老式花镜,看起来人比较严肃,简单询问了一下沈魏风的来意后,略做思考后详细问询了所需要的人的细节。
“你们这个项目应该是男同志更好吧?”钱主任管理工作做的比较多,立刻安排起来。
沈魏风在男女这件事情上考虑不多,想了想比较谨慎道:“田野考古男同志自然方便些,不过有合适的女同事也是可以的。”
钱主任脸色僵了僵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田野考古根本不适合女同志参加,一年到头在外面,风餐露宿的,抛家弃子,牵肠挂肚的。搞到最后工作工作干不好,家里事情全耽误!”
“是,您说的确实。不过我们现在求贤若渴,性别不放在首要考虑的范围。先找到合适的人吧。”沈魏风觉得钱主任大概早年参加过田野发掘工作,女同事很可能是给他留下过不太好的印象。
钱主任扶了扶眼睛,又抛出一个难题:“我们这里有文物修复的专家,技术嘛自然是很好的,可是他们年龄都偏大,还能不能参加田野考古工作就不好说了。”
沈魏风这次吸取了昨天在文华公司碰壁的教训,没有立刻表达自己的看法,而是先向钱主任索要人员的资料。
钱主任十分痛快,马上起身去文件柜里,拿出一摞文件来,都摆在沈魏风面前的桌子上,足足有一尺多高。
“基本都在这儿了。他们每个人的资料都很详细,你看完了要是对谁有兴趣就告诉我。”钱主任摘下眼镜坐回自己的办公位置。
“好,我先看看。”沈魏风读博那几年全在资料的海洋里扑腾,这些材料对他来说并非什么困难,倒是和这位钱主任面对面坐着十分尴尬。沈魏风扫视了办公室一圈,抱了一摞资料坐在沙发上翻阅起来。
文物局里果然人才济济,沈魏风翻到的第一个副研究员就是名物方面的专家,在名物方面的研究已经颇有成就,只是不知道这人在机关术上能不能有所突破。
这个问题钱主任马上给与了否定,因为这位副研究员目前正在承担一个极其重要的文物复原工作,计划年底就要完成,文物明年初要送出国展览,现在正在关键期,撤不出来。
沈魏风的喜悦再次落入谷底,他继续翻找,直到中午再没有发现更合适的人选。合上最后一个文件夹,沈魏风郁闷地又打开第一个副研究员的资料。
男性,四十出头,硕博皆主修名物研究,师从名物大师叶老,主持过多个珍稀文物的修复工作,对于檀纹盒和机关术也有涉猎,是这一堆资料里面最符合条件的人选。
“他是肯定不行的。”钱主任又提醒一遍沈魏风,可转念一想又给沈魏风指了条路:“不过他有几个学生跟着一起工作,同专业的,你考不考虑?”
学生?沈魏风笑了笑,摇头拒绝。
钱主任却好像来了精神,积极介绍起这位副研究员的三个助手,两男一女,都是研究生在读,听起来好像都非常优秀。
沈魏风怕钱主任有误解赶忙解释道:“学生参与可能收获比较小,这种田野考古结果都是未知数,圈子里的专家明白这里面的道理,愿意来的话不会以后有怨言,学生还没进这行,不了解情况。而且项目时间不确定,怕影响了他们顺利毕业。”
钱主任听了并不认同:“你们这个项目在岁黄,价值非常大,是岁黄大型洞窟的一个极重要的补充,以前官修历史里虽然多有记载,可一直下落不明啊!这次发现本身就可以记入史册了。”
沈魏风没想到这个钱主任懂得这么多,而且对于这件事的关键点也掌握得非常精确,只好拿出杀手锏来对付他:“看来您对于这个项目的重要程度了解还是非常清楚的,正因为项目本身价值太高,所以希望寻找一个真正的专家来参与。学生经验不足,起不到作用。”
“你可以多要几个嘛”钱主任仍然不放弃。
其实,这三个学生助理里面有一个是钱主任的亲外甥女,看到如此好的机会,钱主任是拼了老命也要在沈魏风那里替孩子争取到一个名额的。沈魏风对钱主任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想了想,不愿意当面驳了他的面子,想了想把条件又明确了一番。
“我们这次需要的人有几个要求,首先必须本硕博都是考古专业的,优选名物专业研究方向,暂不考虑历史系毕业生。其次,之前有过一定的学术成绩,大小不限。再者,年龄不要超过五十岁,否则不方便外出。最后,单身男性优选,条件优秀的女研究员也可以考虑。”沈魏风边说边看钱主任,钱主任脸色阴晴不定的。
钱主任持续犹豫中,而沈魏风并不打算在找到人之前离开,他觉得他一眼相中的严副研究员他一定要见见才行。
钱主任思前想后琢磨了一下,摘下眼镜重新打起精神道:“这样吧,下午严副研究员带学生在一楼修复室工作,还有几个来参观学习的,咱们也一起去看看,也许你会改变一些想法。”
这个建议正是沈魏风想要的,但是这事他提出必定是要被拒绝的,这位钱主任既有原则又有私心,你提出要参观人家工作现场,他必然会警惕起来,不答应是大概率事件,沈魏风这次走的是心理战术,明知道他有心推荐人,可是就是打一堆官腔,弄得这个钱主任放弃也不是,不放弃又没好办法,只好最后亮出自己的底牌。
事情正在向沈魏风希望的方向发展,他满心欣喜之余也对从未能一窥真容的文物修复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