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苏筱晚,英文名叫安娜,正如钱主任所说,她是德国的二代移民,其父苏长风生于1938年,在四九年随家人离开大陆去了欧洲,在德国定居;苏筱晚的母亲也出身世家,与苏家一样也在战乱中家道中落,是在四八年时离开了大陆。苏父和苏母同在德国生活长大,因同乡而相识并相恋,两人婚后一起在汉堡大学谋得了教职。直到苏筱晚出生长到3、4岁时,苏长风才因工作变动举家迁往英国定居。
苏筱晚天资聪颖,十六岁就上了大学,先是在剑桥念历史,后来转去英国皇家美院学习艺术史,毕业后辗转去了米国,在y校读考古学博士,师从著名人类学家莫里斯教授。
据说当年莫里斯教授没有打算收这个22岁的东方女孩子做自己的博士生,是苏筱晚自己坚定地去听莫里斯教授的每一堂课,交论文比在读的博士还勤勉,质量奇高,完成速度惊人。莫里斯教授每次打开邮箱,总有苏筱晚的邮件跳出来,开始他并不怎么去看,看过两次之后,他每次开始忍不住想先看看这个东方女孩子的奇思妙想,她的文笔、观点、分析能力,乃至她庞大的阅读量都令莫里斯教授叹为观止。
当然这些还不足以征服这位横跨人类学和考古学两界的奇人,苏筱晚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展示了一把她家祖传的手艺之后,坚定了莫里斯要录取她的信心。
那是一堂小型的讨论课,莫里斯教授在谈到中国古文明时展示一张图形极为繁复龙形拓片,生龙活虎的讨论到此戛然而止,因为无人能读懂其中的奥秘,几近尴尬的沉默之后,苏筱晚起身以一口流利的英文讲解起这张拓片的朝代、渊源、形意、结构等一系列内容,讲解结束,全班的博士都由衷地为她鼓掌。莫里斯教授还不满意,问苏筱晚能否用语言描绘一下与这张拓片紧密相关的另一张拓片的图形,苏筱晚微笑上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起来,莫里斯教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孩儿几乎分毫不差地画出了另一张拓片,他不敢完全相信,还拿起打印出来的图片与黑板上的图进行比对,结果,完全一样!
也就是这一天,莫里斯教授专门请苏筱晚来到自己家做客,与他和他的夫人共进晚餐,席间莫里斯的夫人提到自己父亲在欧洲购买的一件中国古董,那是一只深红色木盒,形制不足一只手掌大小,通身透雕着流云图案,外形华美,可是直到今天也没人能打开它,看到里面究竟放了什么宝贝。
苏筱晚饭后来到莫里斯教授家的收藏室,看到了这件精美绝伦的宋代檀纹木盒,她戴上手套仔细研究了一遍盒子。然后开始转动盒子的底部,莫里斯后来用眼花缭乱来形容当时苏筱晚的手法。各种精巧的机关在苏筱晚的手中破解,几十道奇锁被她一一打开,最后一道云线锁打开时莫里斯夫人双手捧着胸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躺着的是一枚璀璨耀眼的浅蓝色宝石。
莫里斯声称他此生都不能忘记那一晚,和那晚苏筱晚开锁的手法。
就这样苏筱晚顺利成为了莫里斯教授手下最年轻的博士生,也是最优秀的博士生。她的聪颖和勤奋没有天理的结合在一起,使她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学术成就,她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莫里斯后期学术的新地位。
y校的时光转瞬而过,苏筱晚博士毕业在即,莫里斯带着无尽的惋惜和伤感表达自己希望她能留下来做他的助教,并承诺只需一两年,就可以让苏筱晚走上学术的巅峰。可是苏筱晚坚定地回绝了老师的恳求,她要回中国,因为那才是她家族的根,她学术研究的源泉,甚至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一股乡愁。
莫里斯是二战时随父母从德国逃到美国的犹太人,他听到苏筱晚的这些话,表示了深深的理解,他热爱他现在生活的这个国家,可是他也希望犹太人结束在全世界的流浪,他对苏筱晚表示了深深的祝福。
当然莫里斯与苏筱晚的“缘分”远不止此,苏筱晚也觉得对自己导师的感情是矛盾重重,有时她认为摆脱莫里斯也是摆脱她自己的一部分,可她不想面对一个残缺不全的自己,至少她要完整地回到中国,回到她自己的故土。
一切落定了以后,苏筱晚便收拾了行李从米国来到a市,这里有她家老一辈的二伯还健在。初回国的日子,她一直住在堂伯开的弄堂公司里,就是文华公司。因为公司里的鉴定业务多,她二伯忙不过来,苏筱晚就暂时接手了一些活儿,件件都干得不错。老头儿一看这亲侄女出手如此不凡,便立意留住她在自己的弄堂里,可是苏筱晚心不在此,没过多久联系到严副研究员,辞别了二伯跑去了郊外的文物局修复室驻扎。
沈魏风那天赶的时间不对,跑去文华公司时,正赶上苏老被侄女遗弃的烦躁期,生意都懒得做,所以也没给沈魏风半分好脸色看。
那天的短会开得真短,前后不到一个小时,沈魏风极概括地介绍完冯村的项目和难点后便再没发言。严副研究员也是沉思良久,倒是他身后的两个男生提出了三点疑问,很是在点子上,令沈魏风对这俩毛头小子有点刮目相看。不过,整场发言最积极的是在沈魏风看来不可能和这个项目有一点关系的苏筱晚。
她眉飞色舞地提出明清两代机关术的发展轨迹,又举了几个他们在座都无法得以一窥真颜已流落海外几百年的文物密匣做例证,弄得钱主任不住拿眼睛看向严副研究员,再看向沈魏风。
沈魏风很不习惯苏筱晚一口洋腔的普通话,总觉得这种口音和考古工作简直格格不入,可又不能不钦佩她广博的见识和令人瞠目的阅读量。这些优点对目前这个项目尤为不可多得,连严副研究员都不住地点头。
但是冯村的环境和考古工作与洋腔普通话比更是不可调和,沈魏风在心里劝诫自己:这人断断不可取!
沈魏风的内心挣扎刚刚结束,钱主任的外甥女小雯就叫嚷开了:“晚晚姐,你好厉害呀!你要是去了冯村,把我也带上吧!”
这简直就是胡闹嘛!沈魏风心里动了气,差点儿要愤而离开。
到底是钱主任年长懂得世故,低声呵斥了小雯,小雯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沈魏风觉得这个短会简直弄得不欢而散,可临走时苏筱晚满面笑意地冲他道:“你说的冯村项目我很感兴趣,明天再来,我还想和你继续讨论。”
沈魏风心里嘀咕道:明天我绝不踏进这修复室半步!
第二天,沈魏风经过一夜的考虑,决定再进一步了解一下那天两个男生的情况,顺便再做做严副研究员的工作。
他一个人一大早出发,转车又转车到上午十点多才到钱主任的办公室,钱主任极其热情,又是倒茶又是让座,把事先准备好的资料都放在沈魏风面前。
沈魏风没有动资料,开门见山:“严副研究员的那两个男学生是什么情况?”
“他们都是没毕业的研究生,可能不适合你的项目。”钱主任一点余地都不留,直接拒绝了沈魏风。
“那,那个女博士呢?”沈魏风还是忍不住好奇。
钱主任介绍了一遍苏筱晚,也盛赞了她的能力与技术,不过对于她的工作方法颇有微词。
“她这个人打小在国外长大,实际上跟个外国人没有区别,就是会说中国话。她那套外国人的习惯你怎么说都改不过来。比如说,早上八点之后食堂的早饭就没有了,跟她讲了无数遍,可人家就八点五分去食堂,吃不上还要跑我这里来抗议。解释也没用。”
钱主任摆手摇头满脸的无奈。“这还是小事情,还有更麻烦的。这边修复工作时间紧任务重,可她有时候竟然会突然消失,弄得严副研究员急得当天抓不到人顶她,你也知道,有的时候她那手绝技没什么人能替代,可人家就敢玩消失。过后问她,你去哪儿了,人家说这是个人隐私。唉!”
“她这方面这么强?完全无法找人顶替?”沈魏风感到似乎有希望的光线在游离,只是照射进来的位置完全不对头。
“是啊!那是她家祖传的绝技,谁能代替得了!严副研究员自己有个小项目,她的手艺是很对口的。你昨天也看见了,她何止技术强,业务,理论哪方面弱?严副研究员对她可是当平级同事看待,一点不敢慢待。”钱主任大概是着急了,把苏筱晚最为优秀的一面抖搂了出来,弄得沈魏风有些心神不宁。
这天的午饭改在文物局的二楼小餐厅吃,钱主任这次十分大方,点了一桌子菜款待沈魏风,当然少不了严副研究员和他的两个男学生助手,还有钱主任的外甥女小雯也来了。
六个人边吃边谈,沈魏风深感这两个男学生助手也只能做个助手,倒是小雯这个女孩子天赋好,聪明劲儿很让人喜欢。
去冯村的日子已经一天天逼近,沈魏风心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这两天已经有些食不知味,一顿午饭不过是他最后考量人选的时机,可是结果他并不满意。
他需要成手,不需要助理,所里的工作人员很多,冯村的苦活儿也很多,这些娇生惯养长大的学生们哪能受得了这样的苦!
饭后,钱主任有事要和严副研究员谈,沈魏风自己回了二楼办公室休息,顺便再考虑一下这里可能的人选。
刚坐下,就听见有人敲门。
“沈博士在吗?”
沈魏风本来打算开门,可一听是苏筱晚的声音又把手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