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魏风小时候是有个只有他母亲和阿妈叫的乳名,岳辰。
名字是他还未出世时他母亲就想好的,说姓是要姓沈的,名字也由你们沈家决定,怎么说这也是她的孩子,她总可以叫个她爱的名字。这阿妈日日在他们母子身边忙前忙后,凡事都听女主人的,自然也就把这名字叫了起来。
只不过阿妈识字不多,有时会念错,又觉得两个字一起叫拗口,嫌舌头绕得难受,干脆就“阿辰”“阿辰”地给简化了,好在沈魏风的母亲没多计较。
返程前,沈魏风是打定了主意要回家的,所以临走时就把一直丢在一件外衣口袋里许久没碰过的家门钥匙找了出来。
因为他回自己家不喜欢敲门。
正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家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沈家忱应该还在部里,阿妈大约是出去买东西了,沈魏风便一个人在家里等着,站在窗前想事情想得出神。
房间里有不少是他母亲以前用过的老物件儿,像放在墙角的留声机和唱片都是他母亲当年的爱物,走时就留在了沈家,沈家忱从南到北做着官,搬了几次家,这些都没丢。
沈魏风对此倒是看得淡然,反正他父亲是不听音乐的,不用这留声机也说得过去,只是他不太明白他父亲日日看着前妻的爱物不觉得碍眼也是件奇事。
只不过等了一会儿,家里大门一响,他阿妈就拎着一袋东西回来了。
“哎呀,阿辰回来了!也不早点讲一声,该让你爸爸派车去接你,他听说你要回来,这几天唠叨得……”
沈魏风走过去接过他阿妈手里的东西,却被他阿妈拉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阿妈的话匣子里的话题是无穷无尽的,时间又还早,沈魏风难得回来一趟,便耐下性子听着。
“你晓得吧,你妈最近又打电话回来了,又留了电话号码,我也看不懂,不敢打过去,这回的号和上回给的又不一样了,我也不敢问的,你看,要不,你给你妈打过去?那边讲洋文,你听得懂,我也不敢告诉你爸爸,唉,怕他不高兴,你妈也是想你了,说你总不肯回她电话,一说就哭,说想回来看你……”
沈魏风叹了口气,接过阿妈手里的小纸片,上面记了一串数字,那不是国内电话号码,是国外的,他看了一眼,就折了起来,握在手里。
“我爸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沈魏风实在不愿再多提及他母亲的近况,只想尽早和他父亲见一面,把该说的说了,把该问的问了。
“哎呀,他忙得很哪,可不好说,前一阵子,他几天几夜都没着家,你那个阿姨那么不敢啃声的都坐不住了,连着打了几个电话都挂不通的……”
正说着,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看起来年龄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走了进来,素衣长裤,一头干练的短发,浑身上下没一点官太太的架子,走过来时带着一股来苏水的味道,不必多言就知道是在医院工作。
“魏风回来了!”
谷贖</span>沈魏风脸上有些不太自在,他知道他这位后妈工作繁忙,以为这次未必能碰得到,没想到今天回来得这样早,而他父亲几时能回家还是未知,他便决定先回去,等确定他父亲在家时再回来一趟,不愿在这里继续等下去,以至于要和他这位后妈尴尬地共处一室。
当然,他一说要走两个女人都是要极力挽留的,但是结果必然是留不住,沈魏风手里拿着简单的行李又走出了家门。
部里的家属院很大,他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再着急,天有点暗了下来,还没走到大门口,迎面一辆车开了过来,本来开得不慢,越到了他跟前越慢了下来,最后车窗也摇了下来,一个人探出脑袋来,看了看他,裂开嘴一乐,叫了起来:你小子回来了!也不喊哥们儿一声。
沈魏风住进这个院儿的时候已经快上中学,小学插班到部里的附属小学的一个班,那仅剩的两三年里,让他跟班里的同学既是同班也是发小,可又因为不是打幼儿园一起上的,加上又来得晚,相比其他同学关系又没那么近,只有这个东子和他关系最铁,但东子学习不怎么样,没能和沈魏风一起上重点高中和读大学,后来联系越来越少。
不过儿时的情分总是在的,东子一点不改他早年的热情,拉着沈魏风上了车,调了个头就又出去了,说非得给沈大才子接风洗尘,吃顿团圆饭不可。
有人说东子这人闭着眼睛能跑遍整个a市,所以找家像样又有格调的馆子是不在话下的。
沈魏风一坐下来就笑说:“你这是可着我的心思找的地方吧?”
这家馆子极安静,一看就不是东子这种性格人爱来的地方。
“你是客,自然可着你来嘛!呸,什么客!一家人,一家人!”东子拿出烟来,递给沈魏风,沈魏风摆了摆手。
“你现在哪儿高就呢?怎么不在你老子手下谋个职位?”东子点了烟,研究性地看着沈魏风,还不清楚沈魏风后来其实干了考古。
东子也是官家子弟出身,他父亲也在部里工作,可位置不高,他自己的学历和水平都有限,就是嘴巴溜反应快,所以也在部里上着班,这四九城里的黑的白的,他总能玩儿得转,走哪儿又都不怵,过得也滋润,说实在确实好过那些完全寄生型的败家子,就是格局还是定在吃喝享乐上居多,其他的大志向是没有的,完全秉着有官就做,没官就乐,越雷池的不碰,政治站队没兴趣的原则活着。
“我不能又当他儿子又当他手下,我得给自己寻条活路。”沈魏风冷笑了一声,说得是几近讽刺。
“嗐,你呀就是书读多了!想得也多,像我这样不挺好,怎么过不是一辈子,开心比什么都重要。”东子笑起来还有些他小时候的模样,牙齿挺整齐的,狡黠里带着点忠厚。
这顿饭吃到了很晚,安静的地方上菜也慢,两人一顿饭下来竟然一口酒没碰,单是叙了叙旧,又讲了些事情。
东子深谙人情世故,对沈魏风话里有话的问题听得不能再明白了,应承得也特别积极,但是,东子打心里觉得沈魏风的这些事情放到部里就不是个事儿,可他不嫌麻烦地绕过他老子跟他说起来了,那必然是紧急得很。东子便十分痛快地答应在之后的几天里,陪沈魏风把十年前的所有海外文物走私的卷宗都调出来,并把当年要紧的办案刑警找来问个清楚,那意思就是,只要到他这儿能解决的就不必去沈家忱那里报到去了。
沈魏风此时觉得自己还算是走运的,当然这是他这时的想法,不是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