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节,a市的秋天便正式粉墨登场了。
强劲的秋风横扫着还没收回的路边灯杆上的旗子,老树枝头的秋叶大半来不及真正的死去便只好随风四处飘落,热度、水汽和这一年残存的欢腾都在秋风里去了,人们加了厚衣,等待着严冬的到来。
沈魏风自小随父亲工作来到这个城市,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人文和它悠长的历史。
但今天他觉得这天气让人莫名含悲,让他记起早年搬离上海时他在汽车后座上对那边旧宅的回望,他母亲几次唤他坐好,可就是叫不动,他看着那远去的大门,第一次尝到了离别的滋味。而面前的苏宅大门和它腻了一层黑油的门铃仿佛长了双眼兀自地看着他,似要流下泪来,似有许多的事情要讲,可里面应该是空无一人的,全没了往日的热闹,那氤氲的茶香,老机器里传出来的戏码还有干净的小院,都没有了。
原本离回去就只剩两天了,沈魏风以为自己此时应该满心都是归期临近的焦急,可谁承想,他此时竟心怀悲伤。他想也许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里大概是小晚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根,如今或许她连这点微弱的牵绊都要失去了。
怅然中沈魏风拿出了钥匙,可巷子两头的声响触动了他。
那是当年还尚存的仍在走街串巷的磨刀磨剪子的游走小贩的呼喊声,一个调子,只有尾音高昂些,老式二六的车子后座上架着干活儿的所有家伙儿事,车子蹬得慢慢悠悠,不疾不徐。
沈魏风不知何故一下耳边响起东子那句不经意的话:你工作上的事,我就不掺和了……,那案子到现在还撂着呢,没想到和这个倒连上了,专案那边真是省事了!
想到这里,沈魏风猛地想到路口停着的警车,他路过时看过车里,没人。
不,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搜不搜的不重要,关键是这里一定会放人的,东子知道他那天或者今天总要来一趟。
沈魏风思索了半天,掏出了手机,默默地关机以后才开门走进了苏宅。
果然,里面一片静谧,廊檐上挂着的一排鸟笼都被布套子罩上了,安静异常,前院里碎石子漫的小路上的葡萄有些已经熟透,掉落下来,摔得果汁四溅,像是滴过血似的有些骇目。
看起来,这栋房子里所有房间的门都关上了,没有一点人气,沈魏风绕到后院,才发现相较之这里,前院的零落真是小巫见大巫。
后院更是没人打理,破铜烂铁,甚至少了眼珠的石头佛头都扔的遍地都是,院墙边立的扫把有一排,原本白色的墙围到了后院便都成了乌黑的,再加上角落里的那株老树,真是衬得这里破败不堪。
苏宅的后院也有通往楼上的一个窄木梯,不过那楼梯需要知道的人带路,第一次来的很难找到位置,但这设计也减少了沈魏风四处寻找的时间,因为后院里看起来只有一个房间,门还是虚掩着的。
这房间便是苏长庸给苏家建的小祠堂,沈魏风找到这里几乎没花多少时间。
苏长庸给的纸条上写得很清楚:苏元昌牌位。
这间小小的祠堂里,除了迎面的供桌上摆了一排的牌位,桌边的一堆破烂不堪的坏掉的牌位不可不谓惊人,破损的牌位每一个都是断口尤新,而且这样的东西怎么会碎得如此破烂,真是很难想象。
不过震惊归震惊,沈魏风此时关注的重点全在“苏元昌”三个字上,他一眼扫过供桌,果然在其中发现了它。
牌位的设计很普通,机关更普通,底座和牌位木板之间有明显的缝隙,用点力气就打开了,里面是空心的,一卷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就在里面。
小祠堂里有只灯泡,四十瓦的,打开也是一片昏暗,沈魏风嫌光线不好就来到门外的院子里,拿了把扔在旁边的凳子坐下,然后慢慢打开。
一层薄如蝉翼般的油纸里裹着两样东西:一张旧得泛黄的手绘地图,一本手掌大小早年间的那种塑料皮小日记本。八壹中文網
沈魏风先展开了地图细看,图上抬头的位置用蓝色钢笔写了“草图”两个字,这两个字以隶书书写,繁体,笔力遒劲。抬头下面是地形图,有岁黄和塔里两处地方的标注,虚实线交替勾勒出了大概位置,在交界附近详细注明了城市,县城和乡村,冯村便醒目地处在地图的靠右位置上,字体被反复加粗,似是在提醒其存在的重要。但此图没有在图下方做图例,也没有比例尺,只有小旗子的图形遍布图上两地区交界的位置,多得超乎想象。
沈魏风完全没想到标注的位置会这样多,如果这些可以被证实,他感到自己此时的心跳都在疯狂加快。
从图上的文字的深浅来看,这幅图确实前后经历了两次绘制和标注,字体也不完全相同,部分证实了苏长庸半昏迷时透露的信息:苏长风曾于十年前来过国内,带来了这幅他父亲苏元昌早年跟随瑞典一位考古学家在内地做田野调查时的手绘地图,并重返当年父亲走过的路,对图上的位置做了重新的修改和标注,离开国内前应该是将这幅图就留给了他二哥苏长庸。
当然这些是沈魏风自己的推断,可他觉得光有这些推理还不够,于是便把目光转向了和地图存放在一起的那只小小的绿色塑料皮日记本。
这种日记本沈魏风小时候就用过,几乎可以说当年学校里的学生人手一本,大多会被学生们拿来记家庭作业,几分钱一个,花花绿绿的,有红色,有绿色,还有蓝色,本子的右下角通常印有一束花或者一只小白兔。这样的一个小本子学生们通常都是连用好几年,最后硬生生把那光亮的塑料本皮变得一片脏兮兮的,不像眼前的这个这么干净光亮,如新买的一样。
打开本子,塑料本皮插页的夹缝里一下掉出一张一寸大小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姑娘,瞪着圆圆的眼睛,嘴角挂着浅笑,留着可爱的妹妹头,头顶戴着一个黑色的发箍,发箍上别着一只精巧的蝴蝶结,看起来既俏皮又美丽。
沈魏风刚刚因为地图而狂跳的心在看到这张小照时突然停住了,他轻轻把照片翻转过来,后面果然写着:小女苏筱晚六岁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