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羊圈不断传出羊群轻微的骚动,就倒在旁边的老张有点恢复了神志,潜意识用手去击打围栏,很慢很慢地,一下一下地,“砰砰”地发出一种闷响,把圈里的母羊吓得躲到棚子的角落里,不断发出低低的“咩咩”声,听起来使人心乱,却很可惜还不足以惊动在屋里正和这家男主人闲谈吃饭的沈魏风和姜伟。
“你知道什么?”面对夏秋杨咄咄逼人的架势,苏筱晚身子向后微倾,一双眼睛盯着他,似要从他的目光里找到可以判断真假的证据。
“1985年春你父亲接到一个新的项目出国工作,后来他何时返回你还记得吗?”
苏筱晚努力思索了一下,摇头道:“我记不清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的了,不过我记得他回来的时候伦敦的雨季已经开始了,外面天气也很冷,是我最讨厌的湿冷的季节。”
“这么说你见到了你父亲?还亲自迎接他进了家门?”夏秋杨身子坐直了些,表情里竟然有点惊异。
苏筱晚被这问题弄晕了,不知道夏秋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皱眉道:“不,他不是周末回来的,我没去接他,当时我在寄宿学校。”
“那你周末回家后见到他了吗?”夏秋杨又问了这个问题。
“是,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夏秋杨看着苏筱晚缓缓道:“今年我在莫里斯那里看到了85年那次赴中国科考的资料,那是一份非常完整的报告,里面包括了涉及的领域,具体的科研人员,还有详细的行程记录,工作日志,以及结束后的成果总结和分析,但这里有个问题,就是从这份资料上看,苏长风在这一年的八月就在中国意外身亡了。”
随着夏秋杨的叙述,苏筱晚扶在小炕桌上的手握着那桌沿越来越紧,直到手指关节慢慢变白。
“不可能!我回家后还拥抱了他,你不要在这里杜撰故事!”苏筱晚在经历了一阵不可置信的惊恐之后,马上坚定地否认了夏秋杨带来的消息。
“我猜到你不会凭空接受这个消息,所以带来了这个,你看看吧。”说着,夏秋杨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只鼓鼓的信封递给了苏筱晚。
苏筱晚在犹豫中慢慢伸出手接了过去,从里面拿出了几张非常清晰的彩色照片。
照片一共五张,应该是夏秋杨在阅读资料时特意拍下来的,因为背景是莫里斯那间在系里的办公室,苏筱晚认得照片角上那张铺在地上的昂贵地毯,甚至还记得踩在这地毯上那静谧的感觉。
这五张照片上有文字内容,有附在资料里的多张照片的合照,以及一些手绘简易地形图和手写文字说明,都是与中国相关的资料。
“看这里。”夏秋杨用手指向其中一张有文字资料的照片,提醒苏筱晚特别注意里面的一段说明。
果然,苏筱晚清楚地看到上面写着:本次科考共有7人参加,除adlersu(苏长风)已于8月下旬在中国西北意外逝世,其余六人皆于9月底返回,因一些客观原因,adlersu的遗体暂无法运回,需与其家人尽快联系,并商议处理办法,后附事发现场照片及事故过程。
夏秋杨看得出苏筱晚拿着照片的手在轻轻抖动,胸口呼吸的起伏愈发加快,她抽出下面的一张照片,看到了附在后面的那页,照片大小有限,所以文字太小,比较模糊,但贴在空白处的照片看起来还算清楚。那是一个倒在探方墓底的男人,身体蜷缩在一起,衣裤上满是黄色的泥土,脸也很脏,不太能辨清模样,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但已经歪斜到了一边,变了形,脸色是人已经死去才会显现出来的苍灰色,没有一点活着的迹象。
“这看得出是你父亲吗?我比对过资料里他的照片,不太确定,也许你可以。”夏秋杨有点同情地看着苏筱晚。
“不,这不是他!”苏筱晚异常快速地丢掉了手里的照片,从炕沿上下来,走到窗前,想用缝隙里挤进来的寒风平抑自己腔子里那疯狂跳动的心脏。
“你立刻接受不了这个也没什么,这个确实很难接受,说实话,我当时也不相信”夏秋杨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身形萧索的苏筱晚,在无奈中继续说道:“但是,当我完整看完了这份资料之后,又和莫里斯谈了谈,进行了确认,然后我认为这张照片上的人就是你父亲苏长风,不会有错。”
“你凭什么这么说!这个人的穿着打扮没有一点和我父亲相同!更重要的是,他那年9月已经回到家了,我还记得他非要在雨里修剪了院里疯长了的草坪,周末还把书房里的书和资料全整理了一遍,那可是整整一墙的书!而且他几乎是每天晚饭后都会陪妈妈去散步,傍晚喜欢边看书边跟我闲聊几句,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才离开家启程去了非洲。”
“ok,既然你提到了86年那次非洲的考察活动,我这还有一份复印资料你可以看一下。你知道,这也是莫里斯和弗利尔艺术馆的合作项目,他之前跟你介绍过。”说着,夏秋杨把放在炕桌上的那只信封拿了起来,从里面取出了一份两页三折的复印材料,递向苏筱晚。
苏筱晚可以拒绝接受一些事实,却无法拒绝这些沉重的实证,她潜意识里的悲痛和惊恐就像悬在半空中的靴子,好歹总要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