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疯子无所畏惧，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叫可怕；天才无所畏惧，是因为他有一口好牙。

可沈魏风并不觉得夏秋杨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

“你这算是美式幽默？”沈魏风表情平静，眼看着一支烟就要抽完，衣服里饱含的寒气却还没能散净。

“谢谢！不过我不知道你真的娶了一个外国妻子，再搭救一个外国……，然后你还能顺顺利利在中国工作和生活下去吗？”夏秋杨在自己的身份上卡住了，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明，但他知道这个说与不说，沈魏风心里都很清楚。

是的，夏秋杨中文讲得磕巴，但国情考试可以得满分，沈魏风在这点上有点欣赏他，觉得这位远道而来的男博士确实不是纯吃素的。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顺利’了。”一支烟抽完，沈魏风感到恢复不少，尽管身上还是冷，但至少精神总算能跟得上了，思考眼下的困境脑子也转得飞快。

快速离开此地很要紧，一时眼看就要到后半夜了，这车里也很快就要跌破零度，没有油没有取暖的东西，再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而夏秋杨的两条腿被冻了个把小时不止，也需要尽快去看医生，由于车里并不暖和，这人也一直没停了哆嗦，他实在很该有一件盖在身上的东西去去寒。

“安娜迷恋你的就是这一点吧。”夏秋杨不是很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狈，蜷缩在后座上还是忍不住感叹，像是在说给沈魏风听，但更像是他自己在自言自语。

“我现在准备开出去，你最好扶着点，这一路可能会很颠，你小心别从后座上摔下来。”沈魏风说完打着了车子。

汽车调转了方向，尽量向湿地相反的地方开了出去，沈魏风始终把车速控制得很低，又坐直了身子，不停扫视着车头前方的荒地，竭尽全力地躲避草里的大小土包和肉眼可见的坑洞，每一分每一秒心都揪在一起。

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不停的躲开，又不断骑上一些低矮的土包，中间车轮会有打滑和空转的情况，沈魏风都是自己下车去清除障碍，减速，加速，换挡……，在这个漆黑的天幕之下，在这片荒凉到连一只小动物都不见的原始草原上，一辆车开着车灯，颠簸其中，而方向是全凭感觉，只有驾车的人知道，前方都是未知。

沈魏风觉得自己开始时精神紧张，头脑也很清醒，可等到坚持了一两个小时以后，这种艰难已经使人麻木，再加上夏秋杨在后座上沉沉地睡了过去，无声的车里仿佛就沈魏风自己一个人。

他倒是不怕，也不觉得多焦虑，只想着眼前最迫切的问题：绕过去，再绕过去，不要掉进坑洞里，不要陷进湿地里。

其余的无暇去想，也无力去想，胳膊、腿和大脑此时都与汽车合为一体，人尽力和这辆机器配合得天衣无缝，肢体也变做这机器的外端。

正因为是这种状态，当远远的有一点光斑出现，沈魏风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心情毫无起伏，大脑机械地指挥手脚平静调整了方向。

然后，光斑一点点逼近，一点点变大，从最初的不规则形状到越来越圆，亮得简直光芒万丈，直冲到车头前才停了下来……

而这光斑后面竟是发动机的巨大噪声，在风声呼啸的荒野里震得空气都在发抖，沈魏风用力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醒来。

“哎呀！终于找到你俩了！”牧民家的男主人从摩托车的后座上跳下来，迎着有点踉踉跄跄从车上下来的沈魏风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带着那淳朴的笑开心地上下打量了沈魏风一番。

“还好，还好，人没事！”

“我是没事，不过车上有个冻伤的人，得赶紧去医院。”

牧民家的男主人一听松开了沈魏风，走到车前拉开车后门，看见夏秋杨蜷缩在后座上正勉强睁开眼睛，下半身糊满了黑色的污泥，因为这么长时间过去，表面已经干了一层，看起来硬硬的微微发白。

“这是掉进草窝子里去了？”牧民家男主人走回来问沈魏风。

此地人把湿地叫草窝子，既准确又形象，沈魏风记得这说法，点点头。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救了上来，但他那腿一直泡在烂泥里，天这么冷，只怕会有冻伤。”沈魏风说着也迎风咳嗽起来，惊天动地的。

“哎，老马，他俩刚掉草窝子里去了。”牧民家的男主人向骑摩托车的那人喊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呦，那还能有命回来，不得了啊！”

“走，咱们带他俩先去镇上的卫生所看看冻伤。”男主人重新骑上老马的摩托车，扭头冲车里的沈魏风一挥手，意思是跟他走。

后面的路程顿时轻松了许多，天地间也仿佛因紧张散去而变窄了，寒风过处，荒草丝滑地波动着，空中的黑云也随之四下流转，月亮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面孔。

沈魏风这时想起了鲁迅《故乡》里的名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

而这里的圆月相较之平原上的月又更圆更大了些，离人也更近，月亮里的波云诡谲清晰可辨。

念叨了一路要看星空和月色的人就在不远处了，沈魏风这时默默下了决心，不论之后的路上多忙多艰难，他的小晚的这点心愿一定要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