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窈薇就来碧荷小筑叫罗与欣起床。
年关的时候罗老太君就提过大年初二要去安国寺上香,老人家鲜少提要求,再说上香又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府里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应事宜,就等初二这日带上所有女眷前去。
之前定下这趟行程的时候,罗与欣并不曾注意听,更不记得有这件事,是以此时正迷迷糊糊半睁着眼任凭思思窈薇几个拾掇打扮。
上香是宗庙里的大事,其中庄重自不必多言,着装也应当以素淡为主。
罗与欣穿了件天青色的绸缎褂子,外头又套了薄荷绿的马甲,平日珠光宝气的头钗也换成婉转的金步摇,斜斜地插在一朵小花苞上,摇摇欲坠间倒是比那亮闪闪的珠子更让人耳目一新,另外一朵则系了一条浅粉色的发带,正在风里微微飘扬着,粉雕玉琢的少女形象瞬间生动起来。
门口有马车在等着,罗与欣扶着思思的手上去,李丹敏已经在里头坐着了。她穿了一件颇为低调的湖蓝色夹袄,耳畔圆润透亮的明月珰体现出主人高贵典雅的品味来。
罗与欣刚把屁股坐稳就伸手从一旁的小几取了尚且温热的白糖糕来吃。
被思思那丫头不由分说从暖烘烘的被窝里薅出来,这会儿肚子正咕咕叫着抗议呢,她还是寻摸点什么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吧。
祖母也真是的,她老人家爱拜些佛啊神的,干嘛还非得拉上她们娘俩呢?大早上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知女莫若母,端看罗与欣委实说不上好看的表情,李丹敏大约也能猜出来她的想法。
“左右就是去走个过场,跪在蒲团上做出虔诚的模样上炷香也就是了。况且……”说到这里,李丹敏促狭地朝罗与欣眨眨眼:“你不是最喜欢吃安国寺的斋饭了吗?去的早才能赶得上啊。”
这可就说到罗与欣心坎里去了。还别提,小罗与欣记忆里安国寺斋饭的好滋味似乎已经席卷了所有味蕾,竟是不得不尝了。
安国寺是皇家寺院,时不时招待帝后皇亲的地方,规矩自然也比旁的地方多。
就比如说这远近闻名的斋饭吧,那位掌勺的师父有一手好厨艺不假,有个怪癖也是不得不将就的。
寺院一日两膳,辰时一餐,申时一餐,开饭时间以那一鐘整点时分准时敲响的钟为准,年年岁岁据是如此。
等罗与欣一行人到了安国寺正下方的台阶前,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照得人通身都是暖洋洋的舒畅。
罗老太君自身后的一顶小轿子上倾身下来,满心满眼激动的神色,颤巍巍地拄着龙头拐杖往前走去。
眼前是蜿蜒直上的青石台阶,窄窄一阶接着一阶,整体呈流畅的波浪形,直直通到从这里仰视几乎高耸入云的寺庙正殿去。
据说即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临幸此处也是要亲自登上这不见尽头的台阶才算有足够的诚意。
心诚则灵,否则佛祖也不见得愿意保佑这人世间的帝王。
看来他们这些小虾米活该一步一步爬这连个扶手都没安的楼梯了。
好在出门穿的是不怎么中看但着实合脚的瓢口绣花鞋,要穿的是那双去年生辰时皇后刘语嫣特意赏赐的牛皮面的步步生莲鞋,估计就是需要有人搭把手的半残废状态了。
罗老太君看起来上了年纪,这会儿却跟普通人家精神精神瞿烁的祖母一般,兴冲冲地拄着拐杖拾级而上,身后的李丹敏和罗与欣也只得舍命陪君子,亦步亦趋地跟着颇有老当益壮势头的罗老太君,手臂微微环起来,虚扶着她朝晨曦里光芒万丈的安国寺走去。
一路舟车劳顿,再爬了这蜿蜒盘旋总得有两三百级的台阶,一行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喘着粗气在寺里小沙弥的带领下坐在一条漆了红油的长木凳子上。
罗老太君是虔诚的佛教徒,刚缓过一口气来就匆匆接过云熹从一旁的观礼师父手上请来的三炷正烟雾缭绕的香,虬枝般干瘦的手背奉起香朝前年才重铸金身的佛像拜了几拜,长舒一口气,把手上的香插进佛像正前摆放着的香插里。
罗与欣学着罗老太君的模样也上了三炷香,又装模作样地跪在纤维老化的蒲团上叩了几次头,趁四下无人注意猫着腰溜到后院一排厢房那处去了。
大约真是有佛祖保佑的缘故,冰天雪地里居然也有各式各样说不上名来的花花草草盛开,姹紫嫣红一片,倒不显得样板房一样一板一眼装修的厢房单调。
这排房子都是外地慕名前来的香客暂居,或是天公不作美,有进香当日脱不开身的有缘人借宿一日两日。因此相当一部分还是空旷无人居住的状态。
罗与欣随手推开一扇门,探头见其中并不曾有人居住,东西摆放齐整也不像有人借宿,遂大大方方闪身进去,大咧咧半躺在罗汉床上。
方才真是累死她了。感觉前世走过的路加起来都不如刚才爬的台阶多。
罗与欣打量着四下的摆设,都是最常见不过的松木,朴实无华的质感,栩栩如生的纹理、清纯亮丽的色泽,倒是把这禅房小屋装点得素雅、纯静、所居所感之人颇有融入与自然的和谐与安宁了。
凑近了看还能从它那恬淡柔和的松木本色里琢磨出精旷的纹理,细腻的线条来,更有清雅淡然的松木清香扑鼻而来,让人不得不夸赞一声尤其适合修身养性了。
桌上有一壶水,旁边摆着一只茶盏。罗与欣拿起来把玩一番,青花瓷的素雅花纹看起来尤为讨人喜欢。
棂花状窗纸外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罗与欣这个角度看恰好能清晰捕捉到有一抹黑影一闪而过。
好像是……猫?
罗与欣蹑手蹑脚地出门,寻着窗纸悄声凑近,居然发现了一只躲在巨大的芭蕉叶后,毛茸茸的身子还可劲儿往叶子根部钻的……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