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无波无澜过了大半个月。快要出正月的时候,纪府出了点意外。
关于纪琮的。
好家伙,差点没整成一场血案。
要怪就怪叶薇太小心眼了,抠抠搜搜地也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苛待庶子。
起因很简单,叶薇三个亲生的儿子都已经在太学安安稳稳念了好几年书了,纪戎突发奇想,父爱泛滥了那么一瞬,提出来要让早就过了进学年纪的纪琮也到太学旁听一些时日。
叶薇不耐烦,嘟嘟囔囔几句,纪戎不忿,回了几句嘴。
导火索就是纪戎回的这几句嘴。
叶薇的泼妇属性彻底被激活,逮着纪戎揪着头发胡须,一哭二闹三上吊,愣是闹得满城风雨。
那几日,京都的大街小巷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津津乐道芳菲郡主同郡马兼户部侍郎纪戎之间那当子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破事儿。
流言蜚语能杀人,就算是金枝玉叶的皇家郡主也只能认栽,咬牙切齿地默许了纪琮进太学旁听的事实。
叶薇心思狭隘不假,可当真脑子缺根筋,使不出什么正儿八经后宅里的阴私手段来,是以纪琮但凡多留个心眼就不至于被叶薇牵着鼻子走。
其实依照纪琮的能耐,把他这位算不得精明的嫡母耍的团团转也算不了什么费脑筋的事。
不过他既然一开始就决定了藏拙,总该做了全套的面子活才好看不是。
他是最乐得看所有人把他当成软弱可欺的小可怜了。
他或许该感谢嫡母叶薇才是。
试想,倘若不是她数十年如一日的漠视,他如今大约也不能如此轻松地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拨小势力。
虽说或许在那些权贵眼里不足挂齿,于他而言却已然是全部了。
太学是什么地方?历代继承大统的皇太子哪个不是先扔到里头历练个三年五载,等在任的皇帝陛下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从那里捞出来的?
甚至朝廷坊间均有那等大逆不道的传闻,想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不进去那么几年啊,他还就真没那个资本。
太学是未来天子的摇篮,在云夜国的地位可见一斑。
再者说,那些削尖了脑袋巴巴地把自家子弟往太学里头塞的,当然还有些彼此心知肚明,却显然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自古皇家无亲情,表面上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郎实际上不知道多渴求一份真情实感。
倘若同族的子孙能顺利入了哪位皇子王孙的法眼,日后荣登大宝得个高高在上的辅臣之位不敢想,可要是投奔明主,日后怎么也得是个正三品以上的朝廷命官。
看吧,正儿八经把人的心思剖开了看,委实没有几个正派的。
叶薇这个货真价实的郡主,所出的子女尚且只能做皇子的伴读,纪琮这个名义上旁听的宗室庶子更是没什么未来可期之说了。
罢了罢了,左不过是个身份低微卑贱的庶子,从前那么些年她都不曾丝毫放在眼里的,现在自然也不可能为了他得罪了自己这放在心尖尖上的夫君。
孰轻孰重她还是能掂量清楚的。
要知道,如她这般菟丝花似的一味攀缘着丈夫过活的女子,这一生估计都不大可能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建树了。
那索性就给他们行个方便也就罢了。
活该纪琮那该死的小兔崽子捡个大便宜。这太学的入学机会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给子子孙孙谋划来的。
其实叶薇就是单纯得闲得蛋疼,才有这样那样的心思胡思乱想,居然都把主意打到对她言听计从的纪戎身上了。
纪戎那突发奇想也并非心血来潮。这次跟刘晚一波三折的亲事,实在是重重在他心头敲响一记警钟。
诚然,他这生身父亲在纪琮跟前从不曾尽过哪怕一天责任,这次见刘林翰那老匹夫对掌上明珠刘晚的重视。心头那点少得可怜的父爱,终于还是勉勉强强朝着纪琮播撒了些许。
打心里讲,她这个嫡母可不大情愿做这等打肿脸充胖子的糟心事。
既然主管中馈的叶薇也没意见,纪戎才清清嗓子,拿出罕有的属于一家之主的威严来,故作镇定地把纪琮叫来通知一遍,翌日纪琮就收拾利落赶上车去太学开启他的旁听生生涯了。
纪戎跟纪琮父子二人八百年见不了一次面,彼此的关系一言难尽。
纪戎例行公事一般通知了纪琮进太学旁听的事实,结果纪琮更省事儿,只一个单独的音节“嗯”就打发了纪戎。
反观一直费尽心思想从纪琮身上找出点成就感的纪戎,本来巴巴地等着纪琮对他感恩戴德,最好再在心里树立起他父亲的光辉形象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么简短的“嗯”,直接把纪戎原本都到嗓子眼的一肚子假话又“啾”一下彻底憋回肚子里去了。
这可真是……让人有口吐不出咽不下的气了。
纪戎想砸了手边的什么东西解解气,伸手抄起一样东西来,就感觉触感有些不对劲。
低头一看,正是自己那柄惯用了十来年的白玉烟斗的。
这烟斗本不是什么值钱物什,那玉也算不得绝世罕见。
只不过是前些年他同叶薇新婚燕尔之际,老丈人诚亲王赠予于他的。
要是当真为了眼前这不卑不亢,挺直了腰板的孽子摔了个支离破碎可就可惜了。
纪戎的心思在片刻间已变换了千百回,面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暗暗叹了口气,放下那柄白玉制成的烟斗。
转手又操起一只汝窑出的精品瓷杯来,看也不看就随手掼在靠近纪琮那面的地上,听到清脆的一声响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摔的这杯子如今可谓有市无价,莫说是随随便便凑成一整套来了,就单单有幸得了那么一两只都是要特意邀请客人来观赏炫耀的。
唉。
失策,失策啊。
纪戎看着满地碎片,这心里时而似猫抓,时而似割肉,怎么想怎么不如意,连带着看纪琮也更不顺眼起来,索性一摆手打发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