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琮不搭腔,以他的身份,着实没立场趟这一趟混水。
“无事不登三宝殿,纪大人来,不知所为何事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本就瘆人,再刻意压低了声线,跟在纪琮身后的霜云忍不住揉了揉胳膊。
总觉得这里冷飕飕的,说不出的阴冷,到处都冒着彻骨的冷气,尤其以蒙面这人为最。
霜云没见过正儿八经的龙椅,平时纪琮上朝时他就守在殿外,找个清净空旷的地方等纪琮下朝。这时候看见那人屁.股底下压着的龙椅,眼睛一亮,就装作不经意地来回瞄两眼。
啧,这手艺不错嘛,估摸着陛下坐的那把跟眼前这个也差不离了。
叶晋东当然知道纪琮来无非就是为了那只虎纹松鼠,这松鼠可千万不能交给他,否则他这些年的心血可就付之东流了。
“王爷是聪明人,下官要的正是那只虎纹松鼠。”纪琮说的云淡风轻,矛头直指木木,连半分拐弯抹角都不带。
“纪大人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今日你不曾见过在下,在下也不曾见过你。”那人眼睑微微闭起来,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面色苍白,隐隐发青,唇也是不健康的白。
他默念着什么,粗糙宽阔的手掌拨弄着一串佛珠,纪琮眼尖,一眼就认出来,那串紫檀木佛珠慧明大师也有一串一模一样的。
叶晋东安生了这些年,早在叶晋南登基没多久兵权就被收了,黄白之物倒是没少赏赐,府邸比起一般的亲王规格都更奢华,排场也大。
他要是安安心心做个闲散王爷,闲云野鹤,散散漫漫混日子,这一辈子一眨眼也就过去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提,还能落得个贤王的好名声。
当时谁人不说叶晋南善待同胞兄弟,宽松友爱,堪为天下表率。
可坏就坏在叶晋东想太多。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看见一母同胞的兄弟高高在上,见面行结结实实的三叩九拜大礼,不甘抱怨压抑得足够久,索性连亲兄弟那点单薄得可怜的情谊也抛却了。
“王爷不必急于回答,纪某有个条件,权当跟王爷做的交易,王爷听完再做决断不迟。”纪琮扫这屋里的摆设一眼,并着叶晋东的穿着,泛白的袖口,头上连支束发的玉簪都没有,想必日子过得清贫极了。
许是纪琮胜券在握的轻松感染了叶晋东,他饶有兴趣地抬了抬眼皮,“纪大人说来听听。”
这个纪琮有点意思。
叶晋东眼里闪过兴味盎然,这可当真应了那句“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下官可以为王爷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财宝。”纪琮把底牌亮出来。
前些日子他无意间得了一块藏宝图的碎片,约莫只手掌大小,从历年案宗里翻找出来。
他本不在意,那般精巧的一片纸,泛黄风干了,连上头的墨迹都比之从前浅淡许多,连是哪座山头都分辨不出来。
他把这片纸放回原位,不成想当天夜里就做了个梦,不巧,正是这片纸的全貌。
梦里像有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纪琮没看清楚,眼前蓦地铺展开一幅水墨画一般的地图,粗略估计,应当是他白日见过的那片纸的五六倍之多。
他似乎置身山顶,或是云间,脚底虚无缥缈,探头往下望去,棉花一样蓬松柔软的云朵,彼此相互托举着,把他包围其中。
他不知怎的,就费了颇大的气力去追逐那愈来愈远的地图。
追上了,触手可及的距离,眼前还是朦胧一片,无论怎样尽力都看不清。纪琮目呲欲裂,探身去够那地图,想拉扯到自己眼前来。
未果,托举着他的云朵像突然卸力一般,同时四下里散开去,纪琮于是从高空跌落下来。
睁眼,原是噩梦一场。
天色尚早,纪琮毫无睡意,就倚靠在床头翻看起那本书来。
这书的内容不断更新,纪琮已然习惯,每次翻页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次依旧如此,他连眼睛都不眨,手上已经翻过去许多页了。
突然,他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眼前出现的赫然就是那页藏宝图,完整清晰,标注也足够细致,看上去一目了然。
纪琮顺着这藏宝图上的线索连夜前往西南小镇,那段时日他几乎日.日与李明德同屋办公,他紧赶慢赶打了个来回,掩饰的又好,愣是没人看出端倪。
那是前朝一位富可敌国的商人给子孙后人留下来的财富。当时兵荒马乱,人人想着逃命要紧,这位富户举家南迁,绘制了藏宝图,一式三份,毕生财富尽数掩藏于一处山洞里,又设置许多项机关,非得手上有原本的藏宝图,否则葬身于此也未可知。
倒是让纪琮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纪琮先去一步,这些财宝就落到他手里,紧随其后的是另外一方势力,正好跟纪琮一行错过,与这天大的财富失之交臂,白折腾一趟,懊恼得一把火把山头烧了,大火连着烧了三天三夜,连有人来过的痕迹都尽数覆盖了。
所以纪琮是真的有底气开口无限供应叶晋东。
不过他可不做赔本的买卖,叶晋东的表现总要让他满意才是。
纪琮哼笑一声,微不可查,他分明看见叶晋东眼里有贪婪欣喜的亮光一闪而过。
不过又马上收敛起来,眼角耷拉下来,不好相与的气场自然而然就化作威压压抑在每个人心头,连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了。
又想马儿好,又想马儿不吃草。天底下打着灯笼也难找这样的好事。
无论再如何瞧不上叶晋东的做派,纪琮面上还是诚心交易的模样,甚至比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腰身也弯得更厉害了,独立冷清的气场还在,于是半分卑躬屈膝的奴颜婢骨也不见。
“此话当真?”叶晋东到底远离权势漩涡多年,居然连不动声色的本事也淡忘了,喜怒形于色,这是为政者最忌讳不过的,他却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