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暮色四合的夜，雕花拔步床上轻薄蹁跹的粉嫩床帐自上而下垂下来，柔而缓地拖曳在脚踏上。
室内昏昏沉沉的，唯独角落里一盏羊角宫灯兀自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有若隐若现的安神香的味道袅袅升腾起来，一个劲儿往人鼻孔里钻。
罗与欣梦里也并不安稳，眉心微蹙，不自觉屏住呼吸，下一秒那股香气就愈发浓郁起来，迫得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喘息。
于是脑袋越发沉重，薄弱的意识也逐渐从身体里抽离出去。
......
整个人像一叶扁舟，在不可捉摸的汪.洋里四下飘零。
外面有风呼啸而过，刮在镂空的窗纸上，发出呜呜的响声。
奢华舒适的大床中央，罗与欣不安地扭动身体，手在半空胡乱抓着什么，光洁的额头蒙上一层薄薄的汗珠。
她独自站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天是乌沉沉的一片，连一颗星子都不见，像陈年的浓墨被打翻在天际。
周围出奇地安静，衬得罗与欣刻意放轻了的呼吸格外明显。
黑暗里她一双剪水秋瞳亮得惊人，一手提着裙摆避免绊倒，一手在面前摸索着前进。
这是哪儿？
她的心跳飞快，虽然她极力告诫自己不能慌，手心还是沁出来来一层细汗，指尖也止不住地发颤。
潜意识里似乎觉得这个地方并不陌生，自己又有一种隐约私密的期待，她并不害怕，只一个劲儿的期待迷茫的前路。
脚下应该是柔软的草地，鼻息间充盈着些许青草的鲜味。
这一路畅通无阻，越往前走，越能捕捉到隐约的光亮，耳边还有潺潺的流水声，鸟啼清脆昂扬，叫嚣着吸引人过去。
罗与欣顺着一节阶梯拾阶而下，又穿过一段光线昏暗的隧道，眼前豁然开朗，亮如白昼。
看摆设这是一处佛堂，只是正中供奉的并非佛像，不过也慈眉善目，看起来和善非常。
四周各自安置一颗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不用蜡烛，少了点烟火气息。
一阵风拂过，扬起罗与欣鬓角的一缕发，一名黑衣男子突然出现，背对着她跪坐在雕像前的蒲团，气息奄奄。
罗与欣吓了一激灵，这人出现得诡异，又一动不动，强烈的不安使然，她脚下本能地挪动两下，打算退到门口跑出去。
“姑娘既然来了，坐吧。”那男人声音空灵，无悲无喜，一头泼墨青丝倾泻而下，背影冷漠。
罗与欣张了张嘴，意欲推辞，就见那人手一扬，一张木制板凳稳稳当当出现在眼前，还有一张方桌，桌上放着一只酒壶，两盏酒杯。
罗与欣拘谨地坐了，因为直觉自己没有反抗的可能。
“阁下引我过来，何意？”她先发制人，目光探究地盯着那人的背影。
那人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声音隐约带笑，好像罗与欣问了一个愚蠢无比的话题。
“自然是有你想知道的消息。”
罗与欣心念一动，莫非这人知道她的来历？
“愿闻其详。”罗与欣朝他的背影拱了拱手，十分卑微恭敬的模样。
“只是为表诚意，可否让我看看，阁下的模样？”罗与欣感觉敏锐，并不曾从他身上感知伤害她的意思，心下略有放松。
“姑娘倒是聪明人。”黑衣人转身，卷起空气里的一阵风。
“在下谢严。”
罗与欣直面谢严的脸，瞳孔微微放大。
这人五官深邃立体，湛蓝眼眸，实打实的异域血统，体格也异乎寻常的高大。
原谅她太久没有见过活的歪果仁，一时竟然看呆了眼。
只是......
罗与欣又蹙起眉心，这个名字她分明听她爹提起来过。
是了，云夜国师，谢严。
竟然是个歪果仁。
哦不，这时候恐怕对异域血统的包容度还不高吧？
一个洋鬼子，堂而皇之地成了国师？
“国师大人。”罗与欣起身，颌首，算是不失礼于人。
“姑娘多礼了，依姑娘的身份，这些繁文缛节早就束之高阁了。”谢严意味不明道，语气淡得听不出实际想法。
“礼不可废，国师大人身份尊贵，自然不是我等能亵渎的。”罗与欣表情疏离，在没有知根知底之前，太早地暴露自己的底牌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姑娘说笑了。”谢严收了收下巴，唇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忽地话锋一转，“姑娘也来此地许久，不知是否思念顾忌亲属众人？”
他这话是疑问的语气，可是表情分明笃定得很。
罗与欣手上正把玩着一只琉璃酒杯，闻言手一抖，险些把酒杯摔到地上。
“你都知道什么？”她把手缩在袖口里，正好挡住谢严探究的视线。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谢严都知道。”谢严提起酒壶，对着壶嘴灌了一口酒，抬起袖子抹了抹嘴角，姿势潇洒风流。
“我从哪儿来？”罗与欣直视他的眼，那里湛蓝一片，像一片尚未开发的海域，深不可测，又带着天然的引诱。
“未来。”他又痛快地灌了两口，在吞咽的间歇吐出这两个字。
是了，历届国师都上承天命，有窥破命格的本事也是正常。
“是你的手笔吗？”
罗与欣幽幽地发问。
她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天灾人祸无可避免，为什么自己平白无故多捡了一条命回来。
借用别人的身体活命，借尸还魂，这个认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让她夜不能寐。
“姑娘，你该感谢我才是。”谢严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腕上的念珠。
罗与欣注意到那串念珠，经历主人长久的摩挲，那珠子表面油光水滑，看起来温润极了。
“没错，于情于理，我都该向国师大人道声谢。”罗与欣巧笑倩兮，眼前这个男人赋予她第二次生命，再生之恩重如山。
不过她并不觉得谢严会是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善人。
她来这儿这么久他才现身找她，她猜测是她终于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这是我梦里吗？”罗与欣用酒杯轻轻叩击石桌，发出悦耳的敲击声。
“非也，非也。”谢严连连摆手，不经意地斜了罗与欣一眼，右眼下的一枚泪痣
暴露在她眼底。
“是我将姑娘的神思引来的，不过姑娘不必担心，五更天的时候我就将姑娘送回去。”谢严承认得痛快，对罗与欣能猜到这点并不意外。
罗与欣点头，若有所思。
旁边潺潺的流水声“叮咚叮咚”作响，清脆的鸟啼近在耳边，等人顺着声音寻过去却又一无所得。
谢严的指尖轻点桌面，“叩、叩、叩”，一下下极富节奏感。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声传来，谢严胸前的衣襟钻出一只黑色的狸猫。
见这里来了外人，摆出来防御的姿势，露出来两颗獠牙，随时准备着朝罗与欣扑上去。
谢严安抚地顺了顺它脊背上奓起来的毛，它才安静下来，依偎在谢严怀里，一双湛蓝的眼眸轻轻眯起来。
“这猫跟大人的眼睛倒是一个颜色。”罗与欣感慨，它的眼有点像现代的波斯猫。
这猫脖颈上还戴了个银灰色的项圈，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只是上头挂着一枚同色的金属铃铛，一扬起来四肢，就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声。
谢严微微笑了笑，罗与欣晃了晃神，敷衍又疏离地朝他颌首。
“不知道这猫......”什么来历呢？
“幻夜，这猫名唤幻夜......”谢严表情从容，连个正眼都不看罗与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