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与欣躺在雕花拔步床上,捂着小腹辗转反侧,嘴唇也咬得泛白,细看还爆了皮,可怜兮兮地蜷曲成一团,保持着婴孩尚在母体生存时本能的模样。
“小姐,喝口红糖姜汤吧,嬷嬷特意加了冰糖一起熬出来,甜津津的,觉不出姜片的辛辣。”思思捧着一只小巧的瓷碗,浮雕看着立体,却与平常的汤碗一般平展。
“搁小几上吧,凉凉再喝。”罗与欣有气无力,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剪水一样的眼眸紧紧闭着,蒲扇般的眼睫微弱地颤动两下,像极了不堪一击的蝴蝶。
“使不得,膳房交代过了,这南姜须得趁热喝才有效果。”思思不肯照做,怕罗与欣前脚见她走,后脚就端起来倒花盆里去,还记得毁尸灭迹随手挖了坑填埋在土里。
这种事小姐做起来可是得心应手,以至于她们这些做洒扫的下人都有阴影了,早起头一件不是拾掇利落叫起,先去看院里的花花草草是不是又遭殃喝了小姐的药汤。
“什么南姜北姜的,不还是一样辣吗?”罗与欣蒙着头,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些赌气的意味。
“哎呀小姐就权当行行好喝了吧,胡嬷嬷一大早起来熬的,三年上的南姜,宫里头的主子也不定能享受这般好待遇呢。”思思不松口,放下碗将罗与欣扶坐起来,在她腰后垫了一只软和的抱枕。
“不喝不喝,扶我躺下,这才什么时辰,就急慌慌叫我起来。”罗与欣嗓音沙哑,尾音自带着点撩人的意味,她还不自知,迷离朦胧的眼神从思思脸上滑过去,荡漾开来一波春水。
“不行,思思听夫人的,等何时夫人来了,小姐只管在夫人跟前告状。”思思撅嘴,赌气道,“这碗汤不喝不成,不喝小姐的痛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喝了也好不了。”罗与欣有气无力,披散着头发,自顾自直挺挺倒在床上,侧过身子背对思思,就是不听她的。
“唉。”思思无奈,在床沿坐下来,“我给小姐揉揉肚子吧。”
“来吧,使点劲儿。”罗与欣懒洋洋地把肚皮翻回来,闭着眼,摸索着思思的手扯进被窝里,搭在肚皮上。
她的手暖洋洋的,又柔若无骨,搭上去舒坦极了。
“张太医开的方子熬的药也快成了,待会儿起了锅端来给小姐喝。”思思絮叨,心疼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罗与欣。八壹中文網
“他在宫里时没少给主子娘娘请脉调理身子,这妇科上的毛病他一治一个准,小姐这寒症也能缓解一二。”
“哪有那么好治啊,恐怕以后我也就这样了,唉。”容貌姣好的丫头像模像样地蹙起眉,叹了一口气,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愁,愁啊。
“总归有办法的。”思思抿唇,不轻不重地替罗与欣按压小腹,那里鼓囊囊的,格外柔软。
“但愿如此。”
罗与欣不抱希望,她有点遗憾,原本以为重活一世,还没过几天千金小姐的潇洒日子,这具身体竟然是个潜藏的病怏子。
寒症啊,还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指不定她就命不久矣了。
户口本刚拿手上,不成想又得交给阎王爷。好歹白捡了两年快活,也锦衣玉食了一把,要真死了也不亏。
嘶,疼。
小腹刀绞似的疼,像有人拿着一把尖刀生生翻搅着她的五脏六腑,再挤压折叠成麻花状的一团……
真他妈……不如干脆利落死了痛快。
“小姐,好些了吗?”
思思从前学过一段时日的推拿按摩,手法又极其温和,罗与欣舒服得直哼唧,整个儿肚皮都翻过来对着她。
“好像没那么疼了,思思你继续。”罗与欣掀了掀眼皮子,像偷偷出门晒太阳的棕熊,慵懒温和,眉眼间都透着岁月静好。
“欣欣今日进食了吗?”李丹敏端坐在墨菊院,手里的帕子拧了又拧,已然变形了。
“不曾,小姐只勉强喝了两口汤药,又进了小半碗小米粥。”窈薇如实回报给李丹敏方才碧荷小筑传来的消息。
“只吃小米粥怎得行,吩咐厨房,欣欣的膳食务必清淡爽口,太医说她虚不受补,只在粥里撒上些许肉沫调调味即可。”
大约担心罗与欣病中口淡,就爱吃些重口的,又加上一句,“梅子杏子一类的零嘴儿不可短了欣欣的,她爱吃这些。”
“夫人放心,咱们府里人做事哪个不是先紧着小姐,往后说才是其余的几位主子。”窈薇笑盈盈地应了,而后脸一垮,“也不知小姐这身子……”
还能撑多久。
这病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倘若不发病,这一世一眨眼的功夫也就过去了。什么时候发了,那可就没人说个准头了。
李丹敏沉了脸,“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吗?”
欣欣这样不算病,只是先前隐藏太深,又是一个深闺里的女儿家,他们自然就大意了。
不过想治也不是没可能。
只要有至阳的芝草为引,将近百味药材炮制成药丸,自然药到病除,自此与常人无异。
李丹敏不愿见娇滴滴的小女儿如此受罪,铁了心了要寻了这芝草来给她治病。
“还不曾。不过有信送来,说是到了半途了,不消十天就到。”
“传信给他们,务必加快脚程,欣欣的身子耽搁不得。”李丹敏严肃着珠圆玉润的脸庞,一想到她的娇闺女正受着疼,她却一丝一毫的忙也帮不上0急得在原地打转转。
“夫人不必太过忧心,皇上那边已经知会过了,指不定传出消息比咱们的人还快些。您眼下保重身子要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出不了差错。”窈薇扶李丹敏坐下,宽慰她道。
“是这个理,可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心里头空的发虚,实在难受不过。”
“奴婢省得,夫人不去瞧瞧小姐吗?恐怕小姐正心心念念着您过去看她呢。”
“不去了,不见她我尚且哭哭啼啼不停,见了她的难受样就愈发控制不住了。”说着用手帕沾了沾眼角,带出来些许未曾干透的湿润。
母女二人见了面,一句话说不出口就抱头痛哭,岂不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