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念乡可以活下来。”
有杨霄在，还有他的师父一门，云夜国的医圣嫡传弟子，区区一个先天体弱的婴孩而已，全天下的珍稀药材尽数可以自由调度，怎么会保不住性命。
纪琮负手而立，清风拂面，他微微闭了眼，忍不住唏嘘。
没人注意到的角度里，他分明释然地笑了笑，好像从前的一切不过大梦一场，如今才知道，凡此种种，平平淡淡才是真。
“是我的错，念乡明明是......那么乖巧的孩子，我怎么......”罗与欣坐在院里的秋千上，脚下用力，荡漾起一个和缓的弧度。
眸底不经意涌上的无限伤痛却是再也抹不平了。
“纪琮，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还真是心狠手辣。”她自暴自弃一样，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叹了口气。
“你的确心狠手辣，”纪琮冷了脸，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罗与欣，念乡在天上看着，你这个做娘亲的，一举一动，她都看着呢。”
“别这样，阿琮，别这样。”罗与欣从秋千上下来，从身后抱住纪琮的腰身，心疼他又瘦了许多，环得愈发紧了。
纪琮不看她，目光幽远，隐约有隐藏极深的痛。
那是一个父亲，对于尚未来得及长大成人的小女儿，发自肺腑最真诚的惋惜。
不管如今他的地位如何令人艳羡，此时此刻他终究不过是个悲伤的平凡父亲罢了。
“你说，罗与欣，是不是我欠你的？念乡......就是我欠你的一条命对不对？”纪琮反手扼住罗与欣的脖颈，一双乌沉沉的眼眸深不可测，发了狠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不是，阿琮，你冷静一点，从前的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将来我们还有好几十年可活，何必执着于从前不放手呢？”
罗与欣刻意放柔了声音，于是就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了。
“不，念乡一直都在，在这里。”他视线落在一边的小山包上，赫然就是那一具稚嫩的骸骨的长眠之地。
“对，念乡她一直在，可是阿琮，将来我们会有别的孩子，念乡倘若与我们有缘，再投胎回来也不一定。”
罗与欣温柔地笑笑，牵引着纪琮的手，来到自己尚且平坦一片的腹部。
“这是......”纪琮瞪大了眼，唇角微微上扬，像在笑，又像在哭。
“我们的念乡，”罗与欣目光放空，似乎看见了新生，“她回来了。”
纪琮仰起头，分明是笑着的，罗与欣映着太阳，却看到一滴晶莹闪烁。
“你回不去了，你的家，你回不去了，罗与欣。”他的声音低得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在宣誓什么。
木木倒挂在槐树上，欣慰地笑笑，贼兮兮的。
老爹要做爷爷啦。
“这里就是我的家，你在，我的家就在。”罗与欣垫起脚尖，在他下巴上印下一个轻飘飘的吻。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不甘过，挣扎过，最后还是认定那个他。
也许她流转千年的时空，为的就是和纪琮的厮守吧。
“你最好的确是这么想的。”纪琮并不闪躲，状似不经意地将下巴微微往里收了收，方便罗与欣也照顾到他不甘寂寞的唇。
“不然呢？”罗与欣气喘吁吁，已然落了下风，故意挑衅似的，“不然你能怎么样？”
怎么样，他会的招数多了去了，只是不愿使在她身上罢了。
“那我就......打断你的手脚，让你永远不能出卧房的门......不，连床都下不了，只能瘫痪在床，我亲自伺候。”纪琮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认真而阴鸷，丝毫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在。
罗与欣毫不怀疑，他真的能做得出来。
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大概是怕极了她又悄无声息地离开，索性心一横，打算跟她两败俱伤吧。
一腔孤勇到头来，不过求得两败俱伤。
“那我就要带着孩子一起走了，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让你永远找不到。”罗与欣“噗嗤”一声笑出来，心情愉悦，故意拍着小腹吓唬草木皆兵的纪琮。
“你敢。谢严那里已经被我警告过了，只要他安分守己，这国师的位置就一直给他留着。还有慧明那个老头子，我跟他做了交换，他永远不会助你一臂之力。”
纪琮瞪一眼罗与欣，忽而又老神在在下来，显然已经把罗与欣的后路算计得彻底。
“这么说，除了待在你身边，做劳什子的首辅夫人，我就再也不能做别的了？”
她的话听不出喜怒，纪琮心下一沉，忙不迭拥着她，好声好气地诱哄，“等咱们的孩子出生，朝里的事我就辞了，做个闲云野鹤的闲散富商，咱们一家三口待在一起，想去哪儿都听你吩咐。”
“真的？你能舍得放弃你的高官厚禄？”罗与欣一个字都不信，斜乜他一眼，冷冷哼一声。
“我入仕为官为的是一朝扬眉吐气，为我娘报仇雪恨，再名正言顺地迎娶你进门，如今都做到了，那就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纪琮周身的气息平和下来，隐约带着些与世无争的意味。
罗与欣唇角扬起一抹笑，仰头看他，“你说的是真的吗？”
并非她不相信他，只是他好不容易做到了权倾天下的首辅，怎么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让他隐退朝野呢。
“所以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纪琮释然，“为夫而立之年才有了自己的家庭，怎么好忤逆夫人的意思呢。”
“就你贫嘴。”罗与欣嗔怪着打他一下，“既然你这么识时务，那我姑且就跟你好好过日子吧，以后多走几个地方，看遍名山大川，这样才算没白来一回。”
纪琮说的没错，一辈子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他们已经无端蹉跎了这么多年，再彼此煎熬下去，迟早把大把的好时光都浪费干净。
“遵命，那为夫就唯娘子马首是瞻了。”
纪琮牵着罗与欣的手进了屋，留下身后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