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程天禄是拒绝的。
他从年初起,就一直在婉拒同窗的邀约。
距离三年一度的秋闱只剩一年多,程天禄只想读有用的书,拒绝一切无用的应酬。
跟着袁山长参加文会勉强算是知己知彼,赏花交友纯属浪费光阴。
哪怕程三莲特意跑到望江书院来找他,说尽好话,程天禄依旧不为所动,“你若是害怕,可以让程文韬陪你去。”
棠宝还没开窍的时候,三房兄妹俩都是一口一个傻妞地叫,还骗孩子的吃食。
逃荒伊始,杨氏甚至撺掇过要扔下棠宝。
一桩桩一件件,程天禄都铭记于心。
程三莲气得跺脚,正要耍脾气离开,想起魏凝珠的嘱咐,勉强缓和了语气,“二哥,棠宝也要跟他师父去桃花溪赏花。”
“她还说要去摆摊算卦,卖桃花符赚钱。”
程天禄眉头微蹙,“算卦?”
“真的,我没骗你。”程三莲见程天禄的态度松动,趁热打铁道,“临安府那么多世家子弟,一不留神说错话,就会得罪人。”
“我是不懂,二哥肯定明白的。”
杨智明也在旁帮腔道:“莲儿说的很有道理。”
“我在里正老爷家的布庄做账房这些天,就见识过不少全凭喜好,不讲道理的公子小姐。”
临江书院最初就是由吴中四大世家创办的,学生有一半都是世家子弟及其姻亲。
因此顾氏主办的赏花宴当天,书院特意给学子们放了一日假。
难得的假期,程天禄原本是打算回家休息,既然妹妹要去,他也不介意去凑热闹。
程三莲临走前,突然想起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对了,你有请帖吗?静水闲居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程天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程三莲,“魏凝珠没跟你说?”
“你还是离她远一点吧。”
杨智明赶紧拉着程三莲离开,“天禄,三天后我来接你一起回村里,就在门口等你啊。”
程三莲不满道:“程天禄什么意思啊?”
“魏姐姐以后可是他大嫂,说话居然这么不客气。”
杨智明压根不搭这个茬,“莲儿去赏花的裙子准备好了没有?来布庄看看,有喜欢的小舅舅送你。”
程三莲立马转移了注意力,裙子当然准备好了,不介意多一两条。
回到村里后,程三莲迫不及待地试穿,发现董大娘子的绣技果然比程氏布庄卖的成衣好看多了。
这种不是量身定制的裙子,她根本不敢穿去参加宴会。
程三莲飞快地将杨智明送的裙子压箱底,又重新换上睡前要摸上好几遍的浅黛色烟云蝴蝶裙,笑容才重新灿烂起来。
程二蓉嫌弃不已,一边让程三莲多转几圈,一边给她调整腰封,“一分价钱一分货。”
“这裙子要放在城里卖,没有五十银子都别想买到。”
程小棠也在试两套新衣服,一套是正统的道袍,与栖云道长统一风格的师徒装。
另一套是胭脂色的罗裙,蓬蓬松松的样式精致独特,又颇具童趣,衬得她像是刚化成人形的小花仙。
谢玲花催促着程大芳和程二蓉也换上,这次赏花会正好去给程氏布庄宣传一番。
程大芳性格文静,穿的是天青色对襟齐腰襦裙。
程二蓉活泼好动,自己亲手缝制了一条鹅黄色穿花云缎裙。
三个风格各异的妙龄少女和一个精致的奶团子站在一起,顿时让屋内都亮堂了不少。
魏凝珠许久没等到程三莲的回信儿,怕她蠢到连那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只好自己来老程家找人。
正巧看到这一幕,像是被扎了眼睛一般难受。
别人就算了,程三莲之前一直推说裙子还没做好,不肯给她看,原来也是有心机的。
穿这么出挑的烟云蝴蝶裙,到底是谁给谁当陪衬?
程小棠看到魏凝珠就像看到行走的积分,热情打招呼,“魏姐姐,你是来找三姐的嘛?”
“你气色不太好,脸黄了好多,要注意休息呀。”
魏凝珠攥紧袖中的手,柔柔地道谢,“多谢棠宝,最近是有些不适。”
她最恨的就是自己没有江南女子生得白皙,死丫头嘴还挺毒。
程三莲没察觉到魏凝珠的情绪,拉着她一顿夸董大娘子绣技如何如何高超,还展示要带的珠钗首饰,险些让魏凝珠撑不住笑脸。
她都没有这么好的珠钗!
程小棠白捡了四千多积分,又看到魏凝珠吃瘪,别提多开心了。
之前以为程三莲会从魏凝珠身上收到教训,如今看来,两个人谁坑谁还不一定。
***
赏花宴那天,程三莲盛装打扮,一大清早就跑去魏家等着。
得知王氏居然被顾夫人请去做赏花宴的席面后,她完全不想让世家公子们知道她跟厨娘是亲戚,听起来跟下人一样。
程老太也懒得管她,有些教训就得自己吃了才知道。
程文韬和程天寿也想去赏花,可惜白老夫子不这么认为,无情地驳回了他们的请假申请。
桃花起码能开半个月,可以等到每旬的休沐日再去。
至于程小棠,有亲师父栖云道长在,白老夫子也没法说什么,谁让他对弈连输三局,老脸都没了。
等到了桃花溪时,两岸满是前来赏花的人。
程二蓉一眼就发现等在路口的齐明朗,穿着天青色的长袍,连衣摆的绣纹都与程大芳的裙子对应,笑嘻嘻地哦了一声。
“真般配。”程小棠笑咪咪道,“我说的是衣服,大姐姐不要误会哦。”
不愧是董大娘子,绣技好就是了不起,直接给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做了情侣装。
程大芳羞得脖子都红了,“二蓉,你别跟棠宝乱说。”
程二蓉无辜道:“我什么也没说呀。”
“大姐,快看,那边的桃花开得特别好。”
说着,对程小棠和程天禄眨眨眼,就拉着程大芳往齐明朗的方向走去。
程天禄想跟妹妹一起摆摊,却被栖云道长嫌弃了,“你站在这里,显得我们的算卦摊子不正统。”
程小棠欣赏着家里最俊俏的二哥,“二哥,你穿这么好看别浪费,多转转。”
“不然娘会揪你耳朵的。”
程天禄还想争取,“这里人多嘴杂,我可以帮忙。”
应寒也穿着一身道袍,猜到他在担心什么,笑道:“天禄别担心,你知道的,我只会更清楚。”
那本《氏族杂记》的最新补充部分,她可是最先看到的一批人。
整个临安府会挑事的世家子弟,应寒都熟记于心。
正好有临江书院的学子路过,发现屡次拒绝的程天禄居然偷偷来了桃花溪,还跟一名看着才十几岁的道姑熟稔地说话,立马凑了过来。
程天禄无奈,只好先将几个不着调的同窗带走。
桃花自古就寓意着美好的姻缘,因此来赏花的人多少都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算卦摊刚摆出来,立即就有人来求签。
栖云道长这次只是徒弟来体验下算卦,顺便为还是一片土的出月观积累前期声望。
因此他准备的签筒与平时的吉凶比例不同,九十九支都是上签及以上,只有一支下下签。
程小棠逢人就变着花样说祝福之语,一边收钱,一边收积分,很是惬意。
每个来抽签算卦的人都是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唯有特意来捧场的崔县令,手格外地黑,一下就抽出了下下签: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崔施主,想开些。”栖云道长用过来人的口吻宽慰道,“伊人无情,不必太过执着,反倒伤身伤心。”
“缘分天定,你的命定之人或许还未出生。”
本来没当一回事的崔县令:怎么有人说话比签文还不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