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顾知予站在十步开外，注意到好几个人悄悄放下了装着碎冰的杯子。

顾念娇一手支颐，笑意未达眼底，“四妹倒是心地善良。”

“大姐姐，我没有标榜自己的意思。”顾念薇似是刚发现众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有些无措地小声道，“只是祖母礼佛，一贯不喜奢靡。”

顾念娇声音陡然变冷，“拿祖母压我？”

“顾念薇，你到底是真心关心外面的百姓，还是又想去告状？”

顾念薇轻咬唇瓣，摇头道：“大姐姐，你误会我了。”

她今日穿的是月白色留仙纱裙，清丽脱俗如仙子。此时泪光盈盈，瞧着像是受到了惊吓，越发地惹人怜惜。

在怜花惜玉的少年郎看来，顾念薇说的话虽有些不识人间疾苦，却是纯真善良。

与之相对的，就是顾大小姐骄奢淫逸，蛮横跋扈。

顾知予心中微微叹息，果然妹妹还是那个妹妹，半点受不得气。

少不得又得他来收拾烂摊子。

然而没等他开口，顾念薇的两位手帕交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顾大小姐，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吗？”

“薇儿方才帮你招待了半天宾客，你一声谢没说，反倒挑她的错处。”

“圣人有言，奢则不孙，俭则固。顾大小姐，薇儿最是单纯，冒着触怒你的风险也要说那些劝诫之语，的确为了顾府的名声着想。”

陆五小姐和周二小姐今日眼看着顾念娇出尽风头，早就受尽煎熬，只是苦于死对头突然改变行事作风，才没敢轻举妄动。

现在顾念薇开了个好头，二人立即跟上，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流水浮冰的奢侈行为。

最好激的顾念娇当众发飙，毁了这场曲水宴。

顾念娇的确被激怒了，她这些天只是忙得没空搭理跳梁小丑，并没有修禅。

临安府的世家贵族向来是比着奢侈，顾府里最讲究排场的就是顾老夫人，其次是二房一家子。

顾念薇往年一人消耗的冰块，都足够普通百姓一家老小过上几十年。

陆五小姐和周二小姐作为家中嫡女，同样各有各的奢侈，如今三人倒是有脸拿穷苦百姓说事。

陆五小姐嗤笑道：“你可知我陆家去年为百姓捐了多少？”

程小棠眨眨眼，“知道啊。”

应霜扫了一眼抢着出头的陆五小姐，浅笑着恭敬道：“去岁桐昌县遭逢涝灾，陆老夫人忧心陆氏祖籍的百姓，亲自命人开仓赈粮。”

陆五小姐高傲地抬起下巴，“祖母向来宅心仁厚。”

应寒可没应霜的好脾气，嗤笑道：“足足捐赠了一百二十石粝米，县令大人亲自登门致谢。”

“一石粝米六百文，陆老夫人慷慨解囊，花的银子大约能买下陆五小姐戴着的这支点翠珠钗，上面的一颗珠子吧。”

应寒的声音略带沙哑，不徐不疾地说着点翠珠钗时，格外讽刺。

全场寂静。

在场的都是尚未成亲的公子小姐，根本不知道家里长辈在这方面的花费。

陆五小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在主子说话时胡说八道？”

“陆萱，慎言！”

顾念娇一拍桌案，冷声道：“应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里澄园，不是你陆府的后院，容不得你肆意妄为。”

陆五小姐受不了这份屈辱，就打算借故拂袖而去。

“应姐姐，你说错了。”程小棠开口道，“卢府去年还支持过我们义诊二百两银子呢。”

顾念薇暗骂一声废物，“陆姐姐，”

都是骄奢淫逸的人，就别想装什么盛世白莲花。

“顾四小姐，你知道没有昂贵又无法存放的冰块，穷苦百姓平时都是靠什么解暑的吗？”

顾念薇当然答不上来。

她平时能接触到最接近乡野贱民的人群，就是府里的粗使丫鬟。身为主子，怎么可能管下人的冷热。

其他人的情况也跟顾念薇差不多，纷纷好奇地看向说话的小姑娘。

白胖圆润的脸蛋，乌黑透亮的杏眼，再加上一对笑盈盈的小梨涡，被天水碧的精致罗裙衬得格外可爱。

在场的人都认得程小棠，只是每次看到，都不觉得她像是穷苦人家出身。

“穿葛衣，摇蒲扇，喝解暑汤。”

程小棠认真地掰着指头算，像是真的想教会顾念薇，“都是山上就可以采到的东西，不要钱的哦。”

“若是愿意，你们正好能尽一份心力。”

话题是怎么绕到为义诊募捐上的？

在场众人已经无力深究，只知道自己要花钱了。

勉强算是二等世家的彭大公子都带头做表率了，他们不跟着表示一下，倒显得临安府的世家子弟多吝啬似的。

程小棠负责接过捐赠的珠钗玉佩并送上夸奖，顺便赚积分。

程天禄挨个记录在册。，

顾知予最后走上前，放下一枚墨玉扳指，欲言又止地看着兄妹俩，“你们之后最好谨慎行事。”

他们不会怪罪彭府尹的嫡长子，也不会记恨举办曲水宴的顾念娇，只会将今日的损失算在毫无根基的程家兄妹身上。

尤其是还要继续在临江书院读书的程天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