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知乐记得自己早已经不再是一个高中生了,可是此时此刻他为什么要坐在高中课堂上?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概不记得。
穿越?
重生?
二十五岁老男人重返校园再整活儿?
迷雾仿佛张开无形的大手覆在了他的视网膜之上,而他对这些还一无所知。
一抬头就是木制黑板,好似贴在墙上的一面焦炭,粉笔稍微用力书写就会有黑灰往下落。
教室可够古早的,这种黑板早淘汰了,他记得它们只在八`九十年代活跃过。
环顾一圈,整间教室也有些年头了。
墙壁腰线以下刷了一层绿漆,经年累月,被手欠的学生抠得斑驳不堪露出大白底色。
课桌很长,这种长桌子现在已经绝迹于校园了,黑洞洞的书桌宛如倒扣的棺材盖。
棕色桌椅漆都掉了一半。
而他那张被各种划痕、涂鸦摧残的桌面上还刻了一个早字。
当代鲁迅。
黑板上方用黄底红字贴着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中间的向字还掉了,成了天天上,天天上什么?
“救命,老四,第五题,第五题。”
隔壁桌的男生正用脚踢着前桌的椅子。
前桌男生白白胖胖的,戴着一副乖仔黑框眼镜,对后桌的求助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见死不救还是兄弟吗!”隔壁桌男生嘀咕着,把脸转向了看热闹的余知乐,然后就跟特么久旱逢甘露似的,眼睛一亮,“老三,第五题。”
余知乐低下头,扫了眼自己面前空白一片的卷子,只有班级栏写着——一年四班,姓名栏写着——王明。
这是什么路人名字?
太草率了吧。
如果是穿越,这位王明本尊也够学渣了,一笔未动。
可要是什么都不回复又很没面子。
毕竟二十五岁的老男人了,答不上高一的试题太丢份儿。
随便蒙个大概率的吧。
“c,选c。”
“c你妹啊,填空题!”
“王明!刘伟!再交头接耳就都给我出去!”
女班任也就二十岁出头,一副刚毕业大展拳脚的样子,中气十足。
身材不错,脸蛋也好,梳着利落短发,五官秀丽不乏英气,御姐型女,是他的菜。
班任走到余知乐跟前,瞄了眼他的卷子,差点背过气去,狠狠的敲了敲他的桌子:“快到点了!你倒是写俩字啊!”
“老师,算上我名字已经够俩字了。”
女班任的脸色瞬间黑了,就在她要发作的时候,有人站了起来:“老师,交卷。”
“李硕,你再检查检查。”
“已经检查五遍了。”
这特么哪家学霸啊!
一个瘦高的少年穿过同学让出的空地,绕着长廊般的漫长过道缓缓走了出来。
瘦高个儿,点亮世界的冷白皮肤色,细皮嫩肉的。
短袖白衬衫搭配藏蓝色西裤的土鳖校服,在他身上穿出了模特走t台的气势。
可惜这长相太清汤寡水了点,仿佛立了多年牌坊的小寡妇,没个笑模样儿。
少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把卷子放在了讲台上,然后不经意间瞥了一下余知乐。
那是一个能浇息所有阳光的眼神,当场就给余知乐在炎炎夏日来了个透心凉。
当少年路过余知乐身旁的时候,他听见少年沉声的低喃:“新玩家?”
什么玩家?
他猛地瞧向少年,而对方正冲他轻笑着。
一股诡异的气氛升腾而起,把他围了起来。
“老三,第十题。”
隔壁桌刘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有完没完了!
他刚想张口骂这孙子两句,陡然发现脸朝向自己的刘伟鼻孔正往下淌着血。
血滑过人中,一直往下蜿蜒。
“你流鼻血了——”
明明他提醒了对方,可刘伟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朝他嘿嘿傻笑着:“第十题,第十题,第十题……”
单单重复这一句,好似一个莫得灵魂的ai机器人。
接着,让余知乐更加吃惊的一幕发生了——刘伟不止鼻孔开始出血,嘴巴、眼睛、耳朵一起往下淌血。
转眼间整张脸宛如一个血葫芦。
这尼玛就是七窍流血吧!
四周的同学一致把面部转向了余知乐,所有人和刘伟一样,口鼻眼耳都在流血。
那血形成小水泊一直滴落在课桌上,如同拧开水龙头的蓄水池。
他们的脸颊紧紧贴在桌面的血泊中,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里一片死寂。
那片死寂犹如漆黑暗夜里向他伸过来的手,蓦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余知乐一下子精神了。
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个名叫李硕的少年镇定地淡淡一笑:“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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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游戏?
咔吧一声。
他听见一种类似于骨头扭断的声音。
一抬眼——我草你妈啊!前桌的男生竟然身子不动,脖子扭转180度,用不断喷血的嘴巴重复道:“系统开启!系统开启!”
因为颈骨断了,那个脑袋在脖子上颤巍巍的来回晃动,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掉下来。
砰砰砰!全班同学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向他迟缓走来,他们动作缓慢,嘴巴里念叨着:“玩家进入角色!玩家进入角色!”
“进个屁!老子要回家!”
他推开一个离他最近的同学,冲到教室门口,刚拉开门,突然倒入一群同学。
因为挤得太满,而摞成了山,一层人压着一层人,他趁机从他们上方跳出去。
疯狂地在走廊狂奔。
走廊上挂着的名人画像向他身后迅速撤离,好像不是他在奔跑,而是物体在向后移动。
我要回家!
他抱持着这样的信念,拼命跑着,却觉得自己的后背被看不见的东西往后拉着,不仅跑不快还在倒退。
“玩家进入角色!”
学生们从教室里走出来,向他一步一步逼近,前后的走廊都被堵死了。
慌不择路的他一时情急,突然推开窗户站了上去。
学校四周全是白雾,根本看不清其他任何的建筑物,整个学校被浓雾包围了。
仿佛摘下云朵层层布防着,和监狱周围的铁丝网一样的作用。
“玩家进入角色——”
他们还在念着。
“我要回家!”就像这些人不断重复的游戏口令,而他的口令只有——回家。
老爸老妈还在等他回家吃饭。
想到这里,心口升起一股子勇气。
往下瞧了瞧,还好,二楼。八壹中文網
他闭上眼,跳了下去。
掉下去的瞬间,他那颗不走寻常路的脑子突然琢磨起一件事——为啥没有一个女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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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早他去便利店买文具。
回来的路上仅仅是弯腰捡个掉落的笔,怎么就——
啪嗒。
脸颊一凉。
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天花板中间裂了一道缝。
水滴从缝隙里钻出来,很不客气的往他面部砸。
“醒了?”
一张清寡的脸探过来,笼罩了他的全部视野。
原来是这家伙——叫什么李硕的学霸。
此时的李硕正站在梯子上,趴在`护`栏`边,一双淡漠的琥珀眸子轻轻扫着他的脸庞,宛若给他做全面扫描。
“我怎么在这儿?”
“你昏倒了,我送你回的寝室。”
少年在说这些的时候神情自若,语气波澜不惊,没有半点异样。
他想问——你怎么把我扛到上铺的?
可看了看对方并不宽阔的单薄身板子,咽了下口水,又把话头吞了下去。
“同学们都怎么样了?”
“他们很好,正常上学。”
那个出血量,不可能很好吧?
李硕毫无预警往余知乐这边靠了靠,露出玩味神色:“关心npc的安危?你还真挺特别的。”
他赶忙往后躲了躲:“npc?”
刘伟是npc?
同学老师都是吗?
余知乐问道:“你说的玩家、游戏是什么意思?”
“你生活的地方叫表世界,而这儿,是里世界。我们都是受到召唤而进入里世界参加游戏的玩家。”
他一个头两个大,听到一半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躺下了:“这是梦,一定是梦。”
李硕把被子拿下来,直接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接受现实对你来说很难吗?”
四目相对,少年咄咄逼人的视线让他无所遁形,可对余知乐来说更多的是无所适从。
很难,真的很难。
全班同学口鼻眼耳流血的画面太过震撼了。
他想回家,想老爸老妈,想他那个过分优秀的老弟,还有他的小唐尼。
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就像一个烤干巴了的咸鱼,他盯着那个正要掉落的水滴发了会呆,喃喃道:“我先苟着吧。”
莫测的笑意从少年的面庞一划而过,笑了跟没笑一样。
李硕轻轻点头,仿佛很赞同似的的应和:“是个好主意,祝你苟到大结局。”
然后少年一个转身,轻松一跳,落了地。
仿佛芭蕾舞演员腾空旋转一周后完美的脚尖着地,嗯,就很——优雅。
余知乐坐起身,四下打量房间。
八人间寝室,只有他的对面床还空着,其他的床都铺好了床单被褥。
床单清一色的白蓝大格子,纯白被罩印着北颂男高的红色字样。
寝室卫生出奇的干净,所有的东西都在它们应该呆的地方。
垃圾在垃圾桶里,被褥折叠整齐,床单铺得不带一丝褶皱。
唯一有点变化的就是他下铺的墙上贴了张国荣的海报。
其他床铺用的都是学校统一分发的格子床单,也只有他的下铺盖了一张雪白的床单。
这特么绝逼不是学校男寝,而是管理严格的部队宿舍吧。
“现在是几几年?”
“1995年。”
卧槽!他差点流下了时代的眼泪。
1995年他还没出生呢。
随即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他嘿嘿一笑:“哎!李硕,食堂在哪儿?”
什么游戏不游戏的!
这破地方放眼望去全是男的,没有一个女生,有啥子乐趣么!
过这种和尚日子就算年轻了八岁又能怎样?
只要干饭,睡个觉,第二天醒来还是美好的明天。
老妈一定会过来掀他被子,老爸一定在小院里给花儿浇水,还吹着小口哨。
他的小唐尼肯定趴在脚边等他的爱抚。
哪怕是老弟那张司马脸,也在他的怀念范围里。
想着想着走入食堂。
一只脚刚踏入门槛,就看见食堂里满满的都是人,打饭窗口早已排起了长队,男生们神情漠然,端着饭盒走来走去寻找着空位置。
排了五分钟,刘伟端着饭盒挤了过来:“老三,你也来打饭啊,在食堂吃还是回寝室?”
“食堂吧。”
他可不想回去看到李硕那张冰山脸,肯定咽不下饭。
“行,我陪你。”
该是了解下现状的时候了,余知乐问道:“我在寝室排行老三,你排老几啊?”
“老二啊,李硕排老五,苏晓沐排行老六,周胖子排老四,刘洋老七,这几天老七家里有事一直没来上课。”
苏晓沐?
他一下子抓住了这个名字。
不为什么,因为他们的名字都是王明刘伟刘洋,一听就是路人甲乙丙丁随便起着玩的,跟阿猫阿狗有啥区别,就这个名字似乎是用了心。
如果这真是什么游戏,那么苏晓沐一定是个重要的npc。
“老大呢?”
“喏!那边那个大帅哥!”刘伟朝前面抬了抬下巴,余知乐扭过身子看过去。
一个俊美的男生被几个外校女生团团包围,四周的男生一致投去了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在男校,这种眼神更有杀伤力。
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五官挑不出一点毛病,还有超越了这个年纪的稳重与成熟气质的加持。
这种男生就是妥妥的校草啊!
青春偶像剧里标配的男主。
“秦修,五班班长,跟苏晓沐一个班。”
秦修,应该也不是一个普通的npc吧?
余知乐指了指自己,满眼的期待:“那我呢?是校草还是学霸啊?”
交白卷的学霸?亏他敢想。
刘伟指了指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李硕:“人家那是学霸,你什么玩意!对自己的认知要正确!”
“靠!你特么考试抄学渣的卷子啊!你爸爸我肯定是因为优秀才被你盯上的!”
“滚滚!你离我最近!”
“我还有个事儿想问你——”
“哎你说你咋回事?特么失忆了?咋啥啥都问?”也是刘伟这学渣脑子不行,迟钝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同学!到你了!”
余知乐赶忙乖乖端着自己的铝制饭盒递了过去。
1995年的食堂可不比现在,肉没多少,素菜居多,种类也没几个,没啥可供挑选的。
一个大辣椒炒鸡蛋,一个油泼菠菜,还有一个尖椒干豆腐和肉片白菜粉条汤,不过看着都挺有食欲的。
“吃什么?”食堂阿姨笑呵呵的问道。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好不容易排到自己,不管是游戏还是现实,先吃饱了再说。
1995年的食堂阿姨还是实在的,见他清瘦,还给他盛了满满一大勺子肉片白菜粉条汤。
等一下,1995年的食堂有饭卡吗?怎么付账呢?
“同学,饭票。”
饭票?什么玩意?
“老三,你饭票呢?”刘伟诧异道。
余知乐赶紧翻兜,兜里就一块碎橡皮和一个空荡荡的钱包,别说一张饭票就是一分钱都没有。
食堂阿姨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同学你没有饭票啊?”
“等一下!”他立即转过脸对刘伟说道:“快!借我两张饭票,回头还你。”
刘伟掏出一张饭票,可怜兮兮的:“我就一张,就够我买一个馒头,一碟咸菜的。”
“这位同学!你打不打饭了?没饭票就别吃了,别挡着后面的同学!”后面排队的男生开始不满了起来。
“没饭票就赶紧走开啊!”
“快点啊!后面都等着呢!”
焦躁的气氛一下子涌了上来,把余知乐围堵在了里头。
食堂大妈用勺子用力的敲了敲饭盆,哐哐直响,让余知乐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他恋恋不舍的放下饭盒,既舍不得这口饭又无可奈何自己空荡荡的钱包。
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只细白的手递给食堂阿姨一张面值三元的饭票。
“我替这位同学付了。”
余知乐扭脸一瞧,又是李硕。
换做往常他肯定骂一句——阴魂不散,但现在他只想跪下来叫一声爸爸。
余知乐和刘伟端着饭盒屁颠屁颠的跟在李硕后头,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只有一个人的空饭桌,刚要坐下来,被刘伟拦住了。
“别坐这儿。”
“咋啦?有人了?”
不明所以的余知乐看了看对面闷头吃饭的男孩,那男孩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不像是不好惹的主儿啊。
男孩没有抬头,用蚊鸣一般的音量小声说道:“没人。”
刘伟拽了拽余知乐:“换一桌。”
“就这桌没人,换什么换。”
“你是不知道怎么死啊!”刘伟见说不动余知乐,自己调到了旁边桌。
而李硕坐在了他旁边。
余知乐的后背一下子挺直了,那一点点的小骄傲又回到了体内,元神复位。
上天太不公平了!凭什么都是游戏玩家,这家伙的人设就是学霸富二代,他就是学渣加穷逼`□□`丝。
就一张破饭票,还让他当场社死半天!
他把饭盒往桌子上一放,对李硕说道:“老大,以后我就是你的小弟了,鞍前马后听您差遣。”
李硕眼都没抬,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死德行:“咱寝我排行老五,你叫我老五就行。”
“行,五哥。”
学霸往嘴里送米饭的手停住了,噎了一下,冰冷的面部倏地停滞,缓了一会才拿起水杯开始喝水。
“三哥,你怎么叫老五五哥呢?”对面的男孩抬起脸,呵呵的笑了起来。
好清秀的男孩子!眉眼都是赏心悦目的。
听男孩话里的意思,难道他们都是一个寝室的?
那么这个男孩是老六苏晓沐还是老七那个叫啥来着?
哎呦卧槽,就算是炮灰的名字也特么记不住。
“苏晓沐?”他试着叫出口。
“嗯,三哥。”男孩听到余知乐叫了自己名字,很开心的又笑了。
仿佛,对这个瘦弱的男孩来说,被叫一叫名字是多大恩赐似的。
“饭好吃吗?”
背后刚传来这么一声,苏晓沐的脸被一下子按进了饭盒里。
从苏晓沐的身后走过来一群男生,他们嘻嘻哈哈的瞧着苏晓沐从饭盒里抬起脸:“死变态!脸上都沾着饭粒子呢!真恶心!”
见状,余知乐气愤的捏紧了筷子。
他一个二十五岁的老男人不应该惧怕这些十来岁的小`逼`崽子,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腿一直在打颤,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苏晓沐一言不发,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米粒和菜汤。
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少年捏住了苏晓沐细瘦的后脖,恶狠狠道:“以后你不许出现在食堂!你在这儿让我反胃吃不下饭!”
可怜的苏晓沐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小雏鸡,无助得不行。
柔弱的男孩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低着脑袋,紧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原本嘈杂的食堂瞬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一句话,他们都只是转过脸看着热闹。
如果在2031年,估计会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摄像了吧。
放在微博肯定会赚一波热度。
这间学校的男生们虽然长相千差万别,但现在看来都是一个模样,年轻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只有历久弥坚的冷漠和麻木。
“说话啊!”
一个大嘴巴子抽过来,苏晓沐脸一歪,脸颊红了一片。
看着可怜的苏晓沐,余知乐既愤怒又悲伤,他也不清楚自己悲伤什么,咔吧一下筷子被他生生捏断了。
我可以帮帮他!我可以做些什么!
余知乐这么想着,却连张口说话都不能做到。
愈着急愈无能,身体好似钉在了椅子上,僵硬得像块木头,手心沁出了一层的密汗。
他猛地发现,自己是在害怕!
可他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为什么要害怕十来岁的未成年人?
他怕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嘴巴子抽响在苏晓沐的脸上,也一下一下的扎着对面余知乐的心。
终于,他咬了咬牙试图站起来,却被李硕拉住了手腕。
“别轻举妄动。”
李硕脆亮的嗓音发出这样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