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寝室沉默了将近五分钟——
这漫长的五分钟——
现在想想还恍恍惚惚。
早上起床，寝室所有人都默默的去水房洗漱。
没有人跟他说话，仿佛都跟他有壁。
一个个安静如鸡的刷牙洗脸，都离他有好几米远，好像他能传播瘟疫似的。
把刷牙缸子往水槽一放，抬头随便一瞥，瞧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这张脸好陌生——卧槽！帅哥你谁？
扒拉开头发，露出整张脸，反复确认，跟他余知乐原本的容貌完全不同。
虽然也不丑，但也称不上英俊，反而有点忠厚老实那股劲儿，稍微欠缺一点跟秦修抢老婆的核心竞争力。
原来这游戏不仅能改变一个人的身份还能改变他的相貌，那能不能改变一下性别呢？想想还有点小刺激。
正想着，洗脸盆已经接满了水，刚要弯腰去洗，身后一只手把他按进了水盆里。
扑棱半天，差点在水里窒息。
他后腿一踢，那家伙吃了疼才松开手。
“我草你妈的！谁啊！”他脸上挂着水珠，立即转过头。
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寝室里的那些家伙还在刷牙洗脸，闹了这么大动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三哥给你。”
只有苏晓沐走过来，递上了一条毛巾。
胡乱拿毛巾擦了擦，见苏晓沐内疚的搓着手，拍了拍对方肩头：“没逼事！别担心。”
“都是为了我你才——”
“跟你没关系，这帮瘪犊子我早看不顺眼了。”
“王明你是个大傻`逼！”刘伟扔下这话，可能还有点余气未消，用肩头撞了一下苏晓沐。
这么一撞，也挺赶巧，正好把苏晓沐撞进了余知乐怀里。
“没事吧？”他扶住了苏晓沐。
“没事。”苏晓沐脸红了。
哎哎！
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秦修黑着脸站在一旁，手里还端着脸盆。
余知乐总感觉下一秒这家伙就要抄起脸盆扣自己脑袋上了。
深情男二不好当啊！
“你准备好了吗？”
背后响起冷冷的言语。
周胖子推了推眼镜，透过那个不知道多少度数的厚镜片，他看见了周胖子暗沉复杂的打量。
“准备什么？”
周胖子也懒得多说，端着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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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教学楼门口，他碰到了李硕，紧追两步跟上：“等等我！”
“你还挺有喜剧天赋的。”
被逼出来的天赋，不要也罢！
“接下来怎么搞？”
李硕指了指上方，然后撑开了伞。
一桶水全泼了下来。
那水硬生生从脑袋上砸下来，让他瞬间凝住。
毫无准备的余知乐从头淋到脚，湿个透。
亏了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他特么今天得冻僵在这儿。
草！这帮畜`生！
泼得竟然是拖地脏水，一股子糊馊味儿，还挺冲鼻子。
那股味道让李硕往旁边撤了两步，抖落抖落受到牵连的雨伞，把水甩了出去：“就按你的剧本走。”
“我没有剧本！”
“深情男二，不是你想要的剧本吗？”
“啊，我是想了，可我脑子没那么灵光，只想了个开头——”
“男二不断制造误会，逼得男主不得不表白心意，你看这个怎么样？”
“额……我的设定好像成了恶毒男二。”
“不行吗？”少年朝他眨了眨眼，尽是调皮。
那明媚的小表情，一般人谁都抵挡不住啊！
真你妈好看。
草！同样是路人，我是没充值还是没办卡？咋就不给我这么一张脸呢！
憋屈——
他进了教室，还没坐下，就看见桌面被人写满了——死同性恋！去死！恶心！变态！阴阳人！烂屁股！这样的话语。
恶毒至极。
班里男生窃窃私语着，不断的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在各色的视线里，有冷眼旁观、有嗤之以鼻、有嘲弄、有嫌弃、有自私、有麻木，唯独没有同情。
他们像是被抽离了魂灵，麻痹了神经的驱壳，莫带一分感情。
明明身处夏日，他却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窜进心口，把所有的暖意都浇息了。
那些眼神变成一把把利刃对他挥刀相向。
而他身中数箭，只能暴尸荒野。
他什么都没做啊！
他也什么都没错！
头疼得厉害，他想喊想叫，想让他们住手，可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任由同学们目光的炙烤。
“没想到王明是这种变态！”
“我以后可不想跟他一起踢球了，嫌脏！”
“吃饭我都不想跟他一桌！”
“我昨天还把漫画书借给他了。”
“快要回来。”
“我嫌恶心不想要了。”
“现在我看见他就想吐——”
他听见他们的声音窸窸窣窣的，犹如藏匿在草丛中的毒蛇，吐着带毒的信子。
上课铃响，一名上了年纪的男老师走了进来。
“都上课了你怎么还站着？”
他蓦地开口：“老师！学生被欺负了您管不管？”
老师抬了抬眼镜，扫了一眼，把他湿漉漉的窘境和课桌上的污言秽语尽收眼底，然后打开了书：“翻到课本第六十八页。”
那个态度就好像学生的死活无关紧要，一笔带过就够了。
老师的冷漠与麻木彻底激怒了余知乐，他一脚踢翻了课桌：“你不管我管！”
直接冲出了教室。
他走出教学楼，太阳一晃，眼睛刺疼，平日里柔和的光现在火辣辣的往眼珠子上扎。
“你哭了？”
听见少年的声音，他抬起脸，与李硕四目相对。
手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哭什么？代入感怎么会那么强？你是我见过第一个真情实感玩游戏的人。”
“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的恶毒好像都刺在了我身上，那些人的残忍好像都砍在了我心头。”
李硕在他后背轻轻一拍：“只有你这个笨蛋当真。”然后从他的背部扯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人妖，随手撕碎了，往风里一扔，四散而去。
尽管这家伙冷言冷语的不好相处，嘴巴还毒，一点不饶人，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这样的话给了余知乐莫大的安慰。
心里那口堵着的气，散了。
睨过去，瞧见阳光环着李硕的脸庞，勾出少年的柔和轮廓，画出一道温柔的弧度。
其实，阳光是温暖的，自己怎么忘了？
李硕说道：“昨晚发生的事儿，今早就弄得人尽皆知，这背后肯定有黑手。”
“黑手？不是同学之间的霸凌吗？”
“没这么简单，应该是b团的人。”
“什么b团？”
“他们的任务与我们相反，阻止甜点转为虐点，阻止悲剧化为喜剧便是他们的终极任务。”
“卧槽！还有这个操作！”
“知道你表白的事儿只有咱寝那几个人——”
“难道这个黑手——”
“他离我们很近。”
“你有怀疑的人选了？”
“嗯，还不太确定。”
不愧是学霸啊！
余知乐一锤手心：“咱可以查看监控啊！把这个b团一网打尽！”
白了他一眼，李硕无语：“95年哪来的监控？！”
“对哦。”
余知乐快被自己蠢哭了，转移话题道：“我现在是霸凌对象，你跟我走这么近不会受牵连吗？”
少年轻描淡写一句：“没事。”
这家伙！看着还不错！
余知乐一把搂住他肩头：“好兄弟！讲义气！”
很明显的，一贯冷静自持的李硕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动摇。
随即没好气的推开他的胳膊，李硕冷冷道：“别套近乎。”
刘伟走过来，斜睨着他，笑容里满满的恶意：“王明！张老师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全是等着看他笑话的期待。
李硕俯下身，在余知乐耳边轻声道：“不要在npc面前轻易暴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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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教学楼走到教师办公室用不到两分钟，但他却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十年的路程。
同学们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人小声嘀咕，他们看他，像是看见误入人类世界的怪物，而他因为如此丑陋被他们厌恶。
穿过这些目光需要多大勇气？
他已经领教够了。
估计苏晓沐会比他更懂。
“笨。”
手腕突然被一个人抓住了，他回过身，看见李硕拉住了他：“你干嘛这么入戏？游戏而已。”
他低下头，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却希望这只握住自己的手暂时不要太快松开。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他在那些细碎的声音里听到了李硕的名字，猛地甩开李硕：“可能是游戏太逼真了吧。”
站在办公室门口，他已经做好了很多准备，请家长应该已经是最轻的。
勒令退学——
开除——
这种事在95年，已经算是地震一般的消息了，学校肯定不能容忍。
一个男老师推门出来，见到余知乐赶忙侧过身子，生怕被他碰到，嘴里还啧啧地咂着嘴。
好似惋惜。
其实，不过是厌弃。
九五年的老师办公室还很简朴，桌子上也没有电脑，只摞着一堆卷子，教案、学生作业随处可见。
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富有年代感的红花大瓷缸子，后面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教师端起茶缸子，用茶盖来回搓着杯口散热，发出乒乒的响声。
那声音如同敲击在他心头的擂鼓，一声一声地，仿佛葬礼上响起的催命唢呐。
迈入门槛，他忐忑着，手揪着裤线。
这一刹那如同梦回高中，那天他也被班主任老师叫去了办公室，然后被狠狠的抽了一记耳光。
原因是盗窃同学的电子手表。
而那个丢手表的男生是校长儿子。
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做，可惜没有人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为什么独独怀疑我呢？
他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
“老师您找我？”他乖乖站在女班任跟前，她正在低头批改作业，长发高高扎起，化着小淡妆，就算是一副老式眼镜也掩盖不了洋气。
知道他进来了，她也没抬头，随手递给他一张英语卷子：“喏！做了。”
他虽不明所以，不知道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拿着卷子听话地做了起来。
数理化他可能差点，但是英语他还能勉强一战。
后面的老教师推了推眼镜，隔着镜片打量了一番余知乐，那个视线从下到上，把他里里外外检查个遍。
“同学，你这事儿可大了！”老教师开口道，“学生就应该以学习为主，搞这些七七八八的做什么！”
见余知乐不吭声，班任也不发话，老教师越说越来劲：“你爸妈怎么教育你的！你对得起他们吗！他们知道了不恶心吗？！”
啪！
班任把笔往桌子上一拍：“赵老师，谢谢您帮我教育学生，不过我的学生还是我自己教吧，他的班主任还没死呢！”
一句话把老教师呛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余知乐停下笔：“老师——”
“做完了？”
“啊。”
“挺快么。”班任拿过卷子仔细察看，随后在卷子上批了个91分，“还行，勉勉强强。”
“老师我——”
“没你事儿了，走吧。”
“哈？”
不是要聊聊他喜欢男同学，搞同性恋的事儿吗？
就这么完事了？
“赵老师不是告诉你了么，学生就应该以学习为主，我这科你还不错，其他科我不管了，好好学习去吧。”
此时现场求一个赵老师的特写机位。
“老师，您还是讲点什么吧，要不我这心里不踏实。”
班任诧异的端详他好一会：“贱皮子！快滚吧！别耽误我批作业！”
“好嘞！”余知乐赶忙出门，长舒口气。
他复又回来，对张老师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快走吧，别叽叽歪歪的。”
再次离开，透过不厚的门板，他听见里面老教师询问班任：“张老师！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早恋么，堵不如疏，孩子学习成绩没掉就行呗。”
接着老教师似乎急了，拍案而起：“不止是早恋！他喜欢的是男孩子！这男的跟男的成什么事啊！对学校影响多不好！”
“恋爱自由，别把性别卡那么死了。”
卧槽！这是什么神仙班任啊！
还是95年耶！
李硕斜靠在墙边，余知乐一出来，就直起了身子，歪头审视了一圈他的表情，确认他没什么事，才开口：“老师没为难你？”
“张老师人美心善，是教师队伍中的楷模。”
李硕疑惑：“95年会有这种思想开明的老师？”
“别把九十年代想得太古板了好吗？”
他俩边说边往寝室走去，路过操场的时候，突然发现浓雾似乎越来越近了，原本在学校外围，现在却侵占了操场。
是自己的错觉吗？雾如同长了脚正悄悄的向学校内部蚕食。
“白雾是怎么回事？”
“看来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李硕的语气急切了起来，“现在寝室没人，咱俩回去翻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先找出b团的人吗？”
“嗯，没有他们背后捣鬼咱们才能顺利完成任务。”
“还有——”少年想起了什么，警告道，“别接近这些雾。”
“遵命！sir！”余知乐还敬了个礼。
尽管顶着一张稚嫩的脸蛋，不过李硕的成熟超出了他的外表。
余知乐突然就很好奇：“李硕，你真实年龄多大？”
“你呢？”
“二十五。”
“咱俩差不多。”
“那你真实的职业是什么？”
李硕被他连环的追问弄得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对我产生兴趣了？”
“就随便问问。”
“医生。”回答完后，李硕转而说道，“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对玩家投入太多精力，也不要试图对他们太过深入的了解。”
“为什么？回到现实交个朋友不好么？”
叹口气，李硕终于被余知乐的天真打败，无奈道：“在这里，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撇撇嘴，余知乐嘿嘿一笑：“说得怪吓人的！心态放松！”
嗯，是！你心态一直挺放松的。
回到寝室，一个人都没有。
“快！”
他和李硕兵分两路，一个翻找下铺一个翻找上铺。
李硕就像一个灵活的猴子在上铺跳来跳去，身手敏捷。
余知乐翻找周胖子的床时，摸到了枕头底下的录音机，一直吃惊这胖子怎么如此热爱学习，成天练英语听力。
毕竟这个周胖子没长了一张学霸的脸，反而更像个死宅。
好奇心驱使下，他戴上耳机，点开了播放键。
哪知道里面传来张震讲鬼故事的声音，还好巧不巧的正赶上恐怖音效出来，吓得他嗷一嗓子把录音机扔了。
“怎么了？”
“卧槽！这孙子天天不是听英语是听张震讲鬼故事，可真会立学霸人设啊！”
正在翻东西的李硕突然停下动作，忽的从上铺垂下脸，这个倒挂的姿势又吓了余知乐一跳：“我草你妈啊！吓死宝宝了！”
李硕死死盯着他，用一种深沉的、让余知乐脊背发凉的惊悚语调说道：“我记得张震讲鬼故事是1997年才刚刚出的广播，1995年怎么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