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又好起来了。何碧秋拿簸箕往麦地里撒拔节肥,撒完最后一墒了。她看见村长站着不走,便将手上拾掇拾掇,转头来说话。
何碧秋说:“你是在拿我开会吧?”村长说:“不是我拿你开会,真是通知你到上面开会。”何碧秋问:“是镇上吗?”村长说:“看情形倒不太像。”何碧秋问:“难道是去县里?”村长说:“也没这么说,只讲到上面开会,估计差不多是吧。”何碧秋疑惑道:“我一个平头百姓,并不是村民小组成员,更不是你们村委会干部,说让我开会,而且还上县里,到底怎么回事呢?”村长说:“我也讲不清楚,你去了不就晓得了。”
走着说着到家,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牌照上打头一连串都是0,末尾是个“9”字。正看着,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穿着鲜亮的陌生青年,后面跟着丈夫万善庆,手里拎着家里那只拉链提包。万善庆说:“你回来啦,本该我自己去喊的,因为急着帮你收拾行李,只好请村长辛苦代劳一趟了。”又指指拉链提包说:“里面都齐备了,外罩衣、毛褂毛裤、换穿内衣、袜子,还有梳子镜子牙膏牙刷洗涮用具,身份证跟钱放在靠里夹层。看看还缺了哪样。”何碧秋把头点点说:“原来是真的,刚才我还以为村长说笑,拿我开会呢。”村长在一边说:“现在你信了吧——哎,刚才在地里讲的那件事,可千万……”说到这里,看见青年目光催促,便住口说:“好的,不耽误你了,快走吧。”何碧秋也看见青年急切的样子,便叮嘱万善庆几句,转身上车。
那车顺坡逶迤而下,穿越水库汊湾上的拱桥路堤,直奔县城。到了过境公路岔道处,车头一拐,擦着县城的边缘往前走了。何碧秋因跟青年不熟,对方又是个闷葫芦模样,不便开口询问,只把一个疑团在肚里憋着。再走一个多小时,到了市里,也是擦肩而过,随后从一个收费站口拐上高速公路,那车刹那间像是吃过涨药突然来了精神,犹如贴着水面飞起来似的,窗外各种景物风驰电掣一般,齐刷刷地往后直倒,人坐着却是平静稳当。这样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也不知过去了多少路程,车速慢下来,出收费站口转向一条大道,这时一眼能看见省城了,去的却是跟省城相反的方向。走了一阵,进了一个敞开着的大门,转弯抹角再走一小会儿,进了一个往两边缓缓拉开的栅栏门,停了下来。
何碧秋下车先看见一片阔得不能再阔的水泥场地,尽头处是一幢五层平楼,楼顶悬着两个潦草的大字,是省城的名字,看着依稀有些熟悉,再细细一想,记起来了,像是电视新闻里不止一次见过的机场,回头再看,身后更加广阔的水泥地坪上,果然挨排停放着一溜大大小小的飞机。
早有人迎过来问:“大队人马正等着,专机再过10分钟就要起飞,怕你们赶不及,本来已经让下班普通航班预留了一个座位。”青年这才开了口,解释说:“主要是住得太偏远,紧赶慢赶,从大早到现在,不但肚子空着,连口气都不敢细喘。”那人问:“不是让提前接人,先到市里集中,再一道来省里的吗?”青年回答说:“这些日子县里换届,乱成一锅粥,把事情给忘记了。昨天陡想起来,赶紧派车,又走错了路,就这么耽搁了。”那人听着,眼睛朝何碧秋看,何碧秋把头点点,也替青年解释说:“我们王桥村处在三省边界线上,离江苏、浙江近,离本省反而远,往外又隔着一座水库,把通往本省的路面给隔断了,早先人是要靠船摆渡的,出一趟门难上加难。前不久在水库汊湾上修了一架拱桥,不但人走方便,小轿车也能通行的。昨天去接的人不清楚,错绕到江浙地界的老路上,那条路又早被人挖断了,这才出了差错。”
解释完毕,抓紧登上飞机,在空中飞了不足两个小时,到了北京,天色已经黑透了。
当晚住下,何碧秋想起该给家里报个平安,将电话拨到村长家里,村长说:“怎么这么晚?万善庆中午饭碗一丢就等在这里了。”说着,话筒里换成了丈夫的声音,一叠声抱怨。何碧秋说:“我一路上马不停蹄,刚刚把脚步收住,进房间就打这个电话了。”万善庆不相信,反问道:“你哪怕来回走上十趟,也用不了这许多时间呀。刚才我还在跟村长嘀咕呢,坐的是小轿车,去的不过是县城,就是到市里、省里,也早该到了,难道是去首都北京不成?”何碧秋说:“你说对了,我真在北京呢。”万善庆说:“你在说笑,拿人开会吧?”何碧秋说:“谁拿你开会了?不要说你,就是我自己,要不是亲身经历,乍听着刚才这句话,也不敢相信是真的呢。”
话筒里改成了村长的声音,说了几句来北京的事,话题转到先前说过的那件事上,何碧秋说:“这件事闹了八九近十年,说小不小,说大更大,总该有个了断——本来以为是到县里,现在上了北京,你就是不提醒,我也笃定要瞅机会说的。”
村长放下心来问:“这个会议是什么内容呢?”何碧秋说:“还不清楚。”村长问:“路上没对你讲?”何碧秋说:“那个青年人嘴巴紧得很,口齿又不怎么清楚,又像是做错事挨过训,一张脸总耷拉着,他没提,我也不好问。”村长说:“你没问一道开会的人?”何碧秋说:“还说呢,我晚到了,最后一个上的飞机,多少双眼睛齐刷刷地盯过来,虽然不是恶意,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还有心思问这问那?”村长出主意说:“你现在可以问同房间的人呀。”何碧秋说:“门上贴着两个名字,一个是我,另一个也姓何,叫何玉瑶。不知怎么了,到现在不见影儿,我正等她回来打听呢。”
放下电话,洗漱上床,同房间的何玉瑶还是没有露面,或许是心里有事,翻来覆去的,差不多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