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更加好起来了。那个人越走越近。我将手上拾掇拾掇。我男人万善庆在身后嘀咕起来。万善庆说碧秋啊,他瞄准我俩笔直走过来啦。这家伙细皮白肉却戴顶破草帽穿身旧衣烂裳像找魂似的在村里转悠三天了,我猜测他要么是暗访的官员要么是采访的记者要么是拐带人口的贩子要么是踩点的窃贼要么是得了忘病摸不着家门的乞讨汉,你都一口否定。现在他顺着田埂直奔我俩到了跟前啦。
我咳一声,万善庆闭住嘴巴。那个人抵在了当面,说,嗨,你好秋菊。
阳光穿过草帽破洞用晃眼的亮斑将那个人的脸涂抹得神秘模糊。那个人转个方向将太阳背在身后,阳光仍然直射草帽缝隙用耀眼光斑将他那张脸挡得云遮雾罩。那个人摘下草帽,阳光顺着他头顶斜扫而过,我看清了浓密黑发下方细嫩白皙的五官。那个人抬眼朝我直视而来,就像我身后没有站着我男人万善庆,就像是蓝天白云之下只戗着我孤零零一个人。他直盯我双眼,说他是方腾霄。方是方向的方,也就是比我男人万善庆的万多一点的那个方,腾云驾雾的腾,直上云霄的霄。
我问方腾霄找谁。方腾霄说,找你秋菊啊。我说我不叫秋菊。方腾霄说你当然叫秋菊。我说我姓何,全名叫何碧秋。方腾霄笑了起来,他说你不叫秋菊还有谁叫秋菊呢?
他说,全世界都叫你秋菊啊。
方腾霄把目光斜拨到万善庆脸上,好像刚看见我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我听到了万善庆激昂的声息,不用掉头我就明白自己男人肯定一变平时的蔫样亢奋得双眼闪烁。万善庆喘息说,听见吧,人家叫你秋菊还说全世界都叫你秋菊呢。我咳一声,万善庆闭紧嘴巴止住急息。我问方腾霄有什么事。方腾霄举手一指四周沐浴着太阳光辉唰唰成长的油菜,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有事而且是大事。
方腾霄简略说完我就揣摩他脑子有病。他说的大事简直小到不能再小就像一根草就像一阵拂面微风踪迹难留。我问方腾霄,我俩素昧平生八竿子打不着,为这么一桩细枝末节,任他红口白牙说得天花乱坠,凭谁就让我单人匹马跟他出门上路满世界折腾?方腾霄说你是秋菊啊,当然,还有就凭……
他舌头一个翻滚。我以为他又重复搬弄“你是秋菊”,不是,他说凭他表哥。
方腾霄说,真的,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凭我表哥。
方腾霄说起他表哥如同手捧香火跪对佛龛喃喃祷告神情无限庄严肃穆。往下他用足够薅拔两墒油菜地的时间,像信徒颂诵圣灵那般来讲述他的表哥。他说完了,我心弦咣当一响,想起了离世久远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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