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细雨站在弥漫着鬼雾的阎王大殿中,冷淡地看着坐在高头大案后戴着一副大墨镜的阎王爷在那口沫横飞,“恭喜你中签地府第一届幸运投胎活动特等奖,奖品是——”十阎王上看下看,怎么都没读懂那张由判官鬼画符写出来的转生薄,只得假装看懂道:“上等好命,一生荣华富贵,幸福美满,惊不惊喜?”
林细雨面无表情:“然后呢?”
十阎王:“你就不能露出个开心雀跃的表情出来?”
林细雨扯扯嘴角意思一下,任谁在花样年华突然死了也开心不起来。
十阎王看她无趣,谈兴大减,“总之就是你会投胎到一个上等好命,也不用太感恩戴德,不用谢了!”
林细雨可不想这么被忽悠,“既然是幸运第一名,投胎何处,是为何人?怎么个上等好命法?”
十阎王推开墨镜再努力努力,约莫看清判官写的鬼画符有几个大约“公侯、富贵”等字,上等好命意思都差不多,于是现编,“几世豪富之家,祖上官至公侯,父亲是才富五车,风流俊雅的探花郎,母亲公侯家的小姐,高贵贤淑,你生来便是千金小姐,貌比西子,才若清照,父母兄弟齐全,长成后得佳婿,恩爱白头,儿孙满堂,家族富贵绵延。这上等好命,都是得花千万巨费或者是七世善人才有的福气,你真是太幸运了。”
如花年岁意外而亡,从小到大除了阳光普照奖就没得过奖,这一生够倒霉的命了,能有这般运气死了就中个特等奖?林细雨不敢相信,再次确认,“没骗我?阎王爷说话可算数?”
十阎王提高嗓门道:“大胆,我十殿阎王可管着世间亿万生灵的死后投胎事宜,活了数万年,从来一言九鼎,怎么会欺骗你一小女子!”
林细雨放心了,对阎王招手再见,“那行,赶紧投胎吧,我去了。”
“听见上等好命,就没不急着投胎的!”十阎王见她此时倒有些幸运儿的欢喜模样,很有成就感,把转生薄扔到她身上,一股青烟飘起,林细雨被转生薄席卷离去。阎王戴上墨镜,弹着桌子上那一叠转生薄,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对自己近期举行的地府第一届幸运投胎活动圆满成功结束很是满意。
判官急匆匆入内,“大人,方才转生的林细雨下一世的生死簿已经生出,但是——”
十阎王大笑:“你来了正好,你的字啊,真得好好练练,虽然我们写字确实是鬼画符,你写得也忒难看,我想下一次我要搞一个书法大赛,这第一名的优秀生呢,给他什么样的好命呢?”
判官提高嗓门,“大人!错矣!”判官不顾礼仪抢过十阎王手里一叠子转生薄,抽出一张递给十阎王,“这张才是林细雨的转生薄。”
十阎王不解,挨个摊开,每张都差不多的鬼画符,“不如爱卿给念念,这每一张到底有何不同?”
判官跺脚,“大人哟,你方才给林细雨的是林黛玉的命,那可不算得是上等好命,虽然前面写的家世出生等都与这张上等好命一样,父母皆豪门望族,出生于钟鼎鸣食之家,只是她先天不足,痨病之相,四岁弟弟没了,六岁母亲去世,没两年父亲去世,然后成了孤女,十七岁便死了——”
“打住!”十阎王抹了把脑门的汗,“你的意思就是我送错胎了?”
“是。”判官急得眼泪鼻涕都要一把了,“这幸运投胎活动可是全地府的盛事,得到各方好评,我们已经把中奖名册公告地府,也给了一殿阎王报备,今年的优秀阎王指标眼看已经是我们囊中之物,各大阎王老爷都看着呢,这当头可万万错不得。”
十阎王:“……”
稍许后,一阵震破十阎王殿的怒吼声传来,“我要把你下油锅!害煞我也!”
十阎王被判官抱住一条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道:“大人啊,万万踢不得,你若把下官踢进油锅,那阎王殿里的奖惩薄自然会明明白白写了下官所犯过错,到时候还不是全地府都知道这幸运投胎活动的错漏了?那时,这优秀阎王又拿不到了!大人啊,我们十殿可是千年都没得到优秀了,可是被酆都人人嘲笑,其他九位阎王爷见了您可都趾高气扬,您忘了那些被他们讥讽的日子吗?您忘了在东岳帝君赏花宴上年年坐末座的悲惨吗?下官死了事小,但万万不能让大人名声有失啊!”
十阎王稍稍放下腿,“你倒是巧舌如簧的,但怎生写那么一手鬼画符的?”
判官委屈,“大人,我可不就是鬼么,写的字自然都是鬼画符。”
十阎王:“……”
判官见十阎王没继续踢他下油锅的意思,赶紧建言,“如今之计,我们只能将错就错,把那林黛玉的命改了就好了。待她一生圆满,回归地府,生死簿一勾,大好的一生,一等好命,这政绩往这地府一公布,多少人会称赞大人这幸运投胎活动办的妙,三个月后的优秀阎王投票,可不是稳稳第一名?”
“逆天改命这等不太好吧?”
判官眼泪鼻涕的劝,“人已经托生了,总不能再拘回来重投胎吧?那不还是全地府都知道了?”
十阎王继续犹豫,“逆天改命嘛,倒也不是不行,但需得我亲到阳间才可,可是我离开阎王殿这许久怕是不行。”
判官见十阎王已经动摇,加把劲游说:“那林黛玉的厄运终结是十七岁,只要把她十七年原来的命运纠正成转生薄上所写即可,人间一年地下一天,也就是十七天。大人前几日不是接到花果山战斗胜佛邀请去参加桃花宴吗,大人何不跟一阎王请假,说是多年工作不甚耐烦,去花果山游玩一番,这一来一回怎么也一月有余,可不便宜?”
十阎王已完全心动,“那我去阳间走一遭,也得托生个身份才是吧?”
判官抽出一本地府工作人员手册,“红楼梦中度化的僧道二人,癞头和尚专度女子,会与红楼梦中各女子有缘,不若李代桃僵,代那癞头和尚行事便是。”
十阎王翻了下癞头和尚的资料,连连摇头,“不可,万万不行!打死不行,这癞头和尚,又老又胖又丑还满头癞疮,想我转轮王青华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怎生做个丑和尚?”
判官无法,“不若,就借个名号罢了,叫癞头不一定非得生癞疮吧?”
十阎王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话说十阎王准备准备,便去向一阎王告假,一阎王查了千年考勤表,十阎王倒是工作狂,积下不下三个月的年假,手一挥便允了假。
于是十阎王脱掉一身画满鬼怪吓坏人的官服,飘然出了十阎王殿。
判官送到阴阳门,一再嘱咐,“那林黛玉原本是绛珠仙子转世,命里该有还泪一劫,大人最好是能成全木石前盟,仙子和神瑛侍者若能凡尘圆满,也算是为他们劫化功德,回归仙位。”
十阎王不耐,“赶紧滚,少啰嗦。”一脚踏出阴界大门,到了阳间,化出真身,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他摸摸满头黑发,咬咬牙,狠心剃下,化身为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向扬州奔去。
阴界大门关上,判官身上笼罩的黑雾散去,露出真身,却是那地府十殿之首的一殿阎王,他身边飘然而出一位华服高冠的帝君,正是东岳帝君。
帝君问道:“他去了?”
一阎王点头,“长则三月,短则十七天,便知分晓,帝君无需担忧。”
且说姑苏祖上四代列侯袭爵的林家,现今家主林海,探花出身,曾任兰台寺大夫,现为扬州巡盐御史。主母贾敏开国八大国公之一的荣国公之后,前国公爷的幼女,现袭爵的一等将军贾赦之妹,夫妻两人成亲多年,因林海多年外任,林夫人到了三十年龄才生一女,取名黛玉。
这林黛玉生下便体弱多病,常年药罐不离身,但知礼懂事,颇为早智。黛玉出生又一年,林夫人又添幼子,黛玉对弟弟颇为爱护,倒似个大人般,丢下孩童玩趣,整日陪着弟弟,谨慎小心倒比大人还上心三分。
那黛玉正是林细雨转世而来,许是投错了胎,她居然没失去前世记忆,她本心宽之人,待出世睁眼,见周边所见之人,做闻之事,所观其物,都富贵奢靡,实乃清贵之家,这才信了阎王之话,便开开心心装作小婴儿,打算混吃等死幸福荣华一生。
谁料想,事与愿违,她这个头等命的身子骨实在太弱,先天不足,三天两头闹病,黛玉稍起疑惑,依旧未多想,待到周岁抓周取名,她亲耳听见父亲欢喜地唤她为“黛玉”,这才惊起,许是凑巧?本家姓林,又名黛玉,家住扬州,母亲贾氏,父亲乃探花出身,江南有名才子,林家公侯累富之家,祖籍姑苏。而贾氏则出身开国公侯的荣国公贾家。
黛玉再安慰自己也知道哪儿出了岔子,这等看似头等好命,不过是出生这几年的风光,若是被投胎为《红楼梦》中的林黛玉,那这一生怕是头等薄命才是。
黛玉不喜哭,却控制不住眼泪自流,这明白被阎王害苦之后,难免也哭了几天。好在弟弟润玉出生让她心情些许好转。
林黛玉悲剧源头不在贾府,而在林家,若是弟弟未去世,母亲不会伤心过度早逝,那父亲也不会因丧妻丧子心力憔悴也早早离世,那黛玉也不会进贾府。
但黛玉别无他法,弱女怎生改变命运?只能日夜看着弟弟,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特别是润玉过完三岁生日,黛玉简直是五内焦焚,日夜祈祷,上天看在她这么倒霉被投错胎的份儿上,能放过润玉。
黛玉每日为弟弟祈祷时,都顺便替十阎王也送一份“祝福”,若不是他故意戏耍,那便是他当日因为文盲读错了转生薄。
且说那从酆都阳间赶往扬州的癞头和尚不停喷嚏,心道,怪道孔圣人说女子与小人难养,这黛玉性子怕是不好相与,每日这般惦记他这个阎王爷,受宠若惊。
正当十阎王胡思乱想之际,一记马鞭兜头抽来,“你那贼和尚,还不快些让路,我家太太马车过来了。真是晦气,出门遇和尚!”
和尚白花花的脑门被抽出一道鞭痕,怒从心中来,待马车路过,便大声喊,“那位管家,小和尚瞧你印堂发黑,日内必有大祸,须知出门遇和尚,霉运连三年,你大祸临头不远矣!”
阎王嘴毒,这般说了,那管家定然是要倒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