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转眸似百年
秦英和道宣师从药师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近了午。?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
木架间的云板又一次响了,这是在为午饭而敲。
他们直接过了庭除,走向飘着米香的斋堂。
期间三个人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如七本想活络一下气氛,看秦英面沉如水、好像心里有事的样子后,就安静了下来。
午饭很是简省。每人眼前一碗豆腐煮马齿苋,和一碗黍米饭就草草地打了。
秦英心不在焉地吃着,手里捧着的饭碗都刨干净了,还没有放下。
她的异状如七是看在眼里的。
碍于吃饭时人不能说话,碗筷也不能出响动。
最后他在起身时轻轻地拍了秦英的肩,作为提醒。
秦英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拿筷子的手抖了抖,差点把筷子丢到几上。
如七交了碗筷,转身离开了斋堂。秦英静静望着他的背影,嘴唇抿得越来越紧。
她如此地魂不守舍,其实是在想,自己要怎么和他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秦英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如七走得有些近了。
长久以往,她害怕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像道宣师说的那样,障碍了他的修行。
假若到了那一天,他又何尝不是障碍了自己的修行?
——不,绝对不可以生这种事。
秦英边想这些不可解的事,边用筷子把碗里的两块豆腐戳出一个个小洞。
走在斋堂里负责添菜加饭的小沙弥看到了她的动作,十分“善解人意”地给秦英又盛了半碗豆腐。
她这才回过了神。面对只有豆腐的菜碗,秦英哭笑不得地赶紧吃完了。
这斋堂的饭无论好吃或者难吃,是一粒米一点菜都不能剩下的。
秦英出了斋堂,余光里就瞥到如七的那袭深黛色海青。
“吃完午饭就没什么事了?”如七领头带她进了后院,秦英见状问道。
“一般来说是这样。等到下午共修时,寺里会敲云板通知的。”他侧了头回答道。
秦英点点头,心里的算盘拨来拨去终于有了一个定数。
“等会儿和你说件事。”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
如七不知道秦英要和自己说些什么,却是爽快地应下了。
他午饭后的习惯是回房静坐到下午共修,不过偶尔打破习惯也无甚妨碍。
站在房间门口,秦英道:“我们动辄就双入双出,很容易让人误会成断袖的。”她准备用这样的说辞渐渐进入正题。
“...断袖?”如七挠了挠耳朵,朝秦英呆呆地重复道。
她想起来如七不明白这词的意思,于是摸着下巴思索后道:
“同性之间...互相亲近,就叫做断袖了。出家人...不是要守戒吗?你们不仅要提防男女之情,还要提防...断袖之情。”
如七终于懂了秦英这弯弯道道的所指之意:“哦,那你我以后就不并肩而行了。”
“你能理解我的担忧就好。”她叹了一口气道。
他认真地盯着她,又用极其无辜的语气问道:“为什么断袖是不好的呢?”
秦英被他问得词穷了,耸着肩膀无奈道:“哎,我给你讲个故事。”大道理说不通,就用事实说明吧。
“从前,有个小道童受召入皇宫给太子祈福。他祈福过后,太子的病也不见好转。于是他就随侍太子左右,时刻看护太子的病情。
“太子的病情几经沉浮,好得差不多了。小道童也没必要留在皇宫里了。他走之前却收到了太子的表白。
“皇宫里早就传开了太子断袖的言论,这下太子可是坐实了流言。陛下知道太子断袖后很生气。小道童作为太子断袖的对象,最后被秘密地处决掉了。
秦英讲完这段,摇头晃脑地对如七道:“所以这断袖是万万要不得的。”
如七的眼眸暗了暗:“求不得,爱别离。两人结局这样悲惨,难怪断袖是不好的。”
见他听懂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秦英回身进了厢房,而后隔着房门对他道:“别可怜他们。因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刚才秦英讲的是上辈子的事。那点自尊心让她不愿意受到别人的怜悯。
下午又是在大殿里静坐一时辰。
散堂后秦英和他默契地分开,各自朝左右两个方向走。
没走到后院门口,秦英就听到道宣师的轻唤:“秦道长有空吗?有空便与贫僧来。”
她敏感地皱起了眉道:“有空是有空,只是道宣师想带我去哪里?”
自从她的真实性别被道宣师知道,秦英就有些排斥和此人独处。
道宣师捋着胡子笑而不语,领头进了左边的药师殿。
香桌上的笔墨和帛书还没有来得及收走,道宣师又一次地坐在了桌旁。
“四月初八初见之时,秦道长穿的不是道袍。”他的话里带着好奇。
“道宣师目光如炬。”秦英苦笑道,接着把自己是如何落脚钟露阁,又是如何被钟露阁赶出来的事情说了。
按着笔的长短摆齐了笔山上的狼毫毛笔,他问道:“一旬之后秦道长有何打算?”
她又苦笑了一下道:“小道还没考虑清楚呢。”
“...秦道长作为道门之人,并不宜久留于龙田寺。”
道宣师沉吟半晌,最后用食指的指节敲了一下小几:“贫僧和长安玄都观的观主是旧相识。我给你写封荐信,你到时拿它去那里投身吧。”
秦英听罢对着他拜了两次,以额触地道:“您的恩德,小道来日定当相还。”
他拾起了一只细毛笔,试了试笔锋道:“贫僧举手之劳罢了,不图报答。”
“于道宣师而言算不上什么,于小道而言却是意义重大。”秦英坐直了身子道,“有了这封荐信,就意味着小道一旬之后可以重归长安城。”
她的口吻很是欣喜,道宣师闻言抬起眼:“长安城里有你的熟人?”
秦英低头承认了:“小道虽为方外之人,但知己是在方内的钟露阁。近日不能得知她的安危,心里甚念。”
“若不知你的性别,此话贫僧定是不肯相信的。”道宣师挑了挑眉,细狼毫笔在帛书上留下了第一个字迹。
她微微笑道:“正因道宣师知晓内情,小道所言才无所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