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没有名字，阿爹阿娘去世后，阿奶叫他三儿。
在他出生之前，家里还有一对双胞胎姐姐，因为实在养不起，只能卖给别人当丫鬟。
虽说当丫鬟就是做牛做马，可起码能吃饱饭，饿不死。
在家里人看来，至少好过饿死。
三儿一次都没有见过她们，也不知晓她们究竟被卖往了哪户人家。
但他还是常常在心里想起她们，想起过去阿爹阿娘，还有阿奶都在的日子。
卫芫荽在犹豫后，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念时。
念时当铺的念时。
字虽一样，但意义不同。
“醉香，你带念时去洗个头洗个澡。”
卫芫荽牵着念时的手踏进望春食肆的大门时，姑娘们都睁大了眼。
出去的时候一个人，这回来怎么还成了两个人。
张醉香看看念时，又看看卫芫荽，“姑娘，你流落在外的儿子？”
不等卫芫荽回答，蔓之就抢先了，“我家姑娘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哪来的儿子？”
“那他是谁？长得还怪好看的。”
在张醉香心里，卫芫荽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什么人都往望春食肆带的人。
但眼前小男孩的样貌，的确是和卫芫荽没有半点相似的。
“现在开始，他便是我们望春食肆的一员。”
有些过去说上一次，就是在将愈合的伤疤重新撕裂一次。
卫芫荽若是再复述一遍念时的经历，无异于是在给这个露出嫩肉的地方狠狠撒盐。
所以卫芫荽并没有特意对念时的身份进行解释，在她看来，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因为念时的过往和望春食肆并无牵扯，她们知晓与否都不会影响什么。
“是！姑娘。”
言简意赅的回答，是对念时幼小心灵，一种温柔的呵护。
念时牵着卫芫荽的手，在此瞬间，牵得更紧了。
“从现在开始，她们都是你的亲人，你叫我阿姐，叫她们姐姐。知晓了吗？”卫芫荽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念时的脸蛋儿，然后将她交给到了张醉香的手里。
“好，阿姐。”
张醉香随即蹲下将他抱在怀里，笑得一脸温柔，“走吧，醉香姐姐带你去好好洗洗。”
念时一步三回头。
“阿姐不走，一会儿你出来我若不在书房，就是在灶房。”
卫芫荽笑了笑，认真地回应着他眼眸里的害怕。
念时终于不再回头。
见念时已被张醉香牵去后院，姑娘们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好奇。
“赶紧去干活。”
卫芫荽当然知晓她们是想知道什么，所以走也不回地朝着书房走去。
一只灰色鸽子停在书房门口。
正好晚上可以炖个鸽子汤给面黄肌瘦的念时补补。
卫芫荽轻轻走过去，正想着如何一次捕捉成功，结果鸽子在这一瞬间转了头。
四目相对，卫芫荽有些尴尬，但它却没有逃。
“小宝贝……过来让姐姐摸摸？”
轻声说道的卫芫荽朝着它的脚缓缓伸着手，快要触碰到时，瞬间发力加快速度，将它捉在了手里。
抱起时发现胸脯处似乎有个东西，因为抚摸着有些硌手。卫芫荽随即仔细掰开那的羽毛，才发现那个手感不好的地方挂了东西。
取下后铺开，竟是一张字条，更重要的是这张字条还来自不辞而别的宴深。
“次月月底江安会举行面向整个绥安的厨王争霸赛，你若愿意参加，我这边替你报名便是。”
厨王争霸赛？
卫芫荽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几个字，关她屁事！
她的厨艺她知道，不需要别人来定论好坏。
况且这种由宫里统一组织的比赛，拔得头魁之人必定会被招入宫中，进入御膳房。
对于那种笼子一样的生活，卫芫荽可没有任何的兴趣。
“不用。”
卫芫荽拿笔，连纸都没有重新剪裁一张，直接在字条背后写下了拒绝。
在装回信鸽身上的前一秒，又将它收回，放进了抽屉。
重新取纸后，提笔写下——不用。你在江安多保重。
还未折叠又觉得过于关心他了，这不是她的本意。
索性直接将字条撕了个稀啪烂，认真思考一番后，再次提笔——不用。我在寺庙给你求的平安扣，放在念时当铺。
没有在字条里强调让宴深一定要记得去取的原因很简单，他爱取不取，别搞得她强塞给他似的。
强人所难这种事，卫芫荽这人没有任何的兴趣。
绑好字条后，卫芫荽给信鸽喂了一波吃的，这才将它捧在手心温柔地放飞。
端了一碗鸡汤上来的媚儿，刚好撞见这一幕。
“姑娘，那鸽子可以用来烤乳鸽，为何要放生？”
说话间，媚儿吞了吞口水。
“那是信鸽。”
卫芫荽粲然一笑，接过她手中的鸡汤。
抬手将鸡汤的热气朝着自己的鼻尖扇了扇，卫芫荽叮嘱道：“下次煲鸡汤，少放些红枣，红枣的甜味已经盖过鸡汤的原味了。”
“好的，姑娘。是公子给你来信了吗？”
媚儿看着开始喝鸡汤的卫芫荽，眸光当中都是八卦。
“你怎知是他？”
卫芫荽愣了一下，回答道。
宴深传来的并非什么不可见人的信息，她自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姑娘想着公子远在江安，连自己平安扣这种物件都给他了。那公子肯定也会想着姑娘的，不是吗？”
在媚儿眼里，宴深长得好看，银子多，还对姑娘好。
她们这群姑娘，私下都想卫芫荽早日能和宴深喜结连理。
这样九泉之下的老主子，她们也有交代了。
“他说次月月底，会有厨王争霸赛，会我是否愿意，他帮我报名。”
卫芫荽依然还是不感兴趣，告诉媚儿的原因无非是不想她瞎浮想联翩。
不料媚儿目瞪口呆，“公子可帮姑娘报名？”
报名在卫芫荽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有什么好值得如此目瞪口呆的？
她不理解……
“这个厨王争霸赛五年举行一次，可不是人人都能参加的。需得各个知府，或者以上职位官员的推荐，方能报名。”
不是人人都能参加的原因是为了避免到江安参赛的人员过多，导致比赛时间过于冗长，导致评判官食多而无味，影响最终的判断。
所以每个地方的知县会提前组织一场当地的厨艺大赛，夺得头魁者推给知府，再在知府组织的厨艺大赛中获得前三，方能得到知府的推荐函，从而拥有参加厨王争霸赛的资格。
虽说卫芫荽的厨艺拥有参加厨王争霸赛的资格是必然的，但是公子能让她不比，直接入围。
这是不是意味着公子的官在知府之上？
卫芫荽也愣了，看来宴深的确不仅富还贵，她和他撇清关系简直不要太明智。
因为这种人的仇家实在太多，她可不想英年早逝……
“不过姑娘倒是可以去参加这个厨王争霸赛，若是能夺得头魁，望春食肆定大火。”
见卫芫荽未语，媚儿补充道。
被谭肆楼挖去的主厨便是参加了厨王争霸赛的，虽是最后一名，却还是名声大振。
因为入围已是八方街食肆最高水平的代表了。
若她们姑娘能夺冠，那岂不是打死那群人的脸，媚儿光是想想，都开心得神采飞扬。
卫芫荽却是摇头。
望春食肆越是出名，食客便是越多，那么她们的生活极有可能变成睁眼是开肆，闭眼是关肆。
除了经营食肆，她们不会再有自己的时间，更别谈空间。
望春食肆她自是会好好经营，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这一生的追求，仅有食肆。
毕竟除了美食和男子，美男她也得留出些时间去赏析的。
被招入宫和继续经营食客爆棚的望春食肆，都不是卫芫荽所想要的生活。
人生若是没有自由，和等死是没有区别的。
“江安太远，人生地不熟的，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媚儿还小，这些道理她不一定明白，还会被搅得头痛，所以卫芫荽找了一个她能听得懂的理由作为解释。
“姑娘不想去，我们不去便是，否则一去数月，我要是想姑娘了，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媚儿信了卫芫荽所说理由，收起她见底的汤碗，蹦跳着下楼了。
卫芫荽却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立马跟在媚儿身后，冲向灶房。
“你们备点食物，一会儿给八方街寺庙里的小乞丐送去，约莫三十个人的量。”
带念时回望春食肆前，他带着卫芫荽去了一趟那个四面漏风的寺庙，里面大大小小的孩子差不多有三十个。
念时说，那都是他的朋友。
卫芫荽没有将他们都带回望春食肆的原因，是想留着他们帮忙在市集收集线索，没有人会对一群小乞丐有防备之心。
但找个宅院让这些孩子住进去，不再外面大雨屋内小雨一事，卫芫荽已经交给食肆姑娘们在安排了。
若是今晚前找不到合适的，就让他们在天黑之后来望春食肆歇息，次日一早再离开，直到彻底安顿下来。
“另外，明日起他们会按三餐时间从后院的小门进来取食物，你们准备好后，装入篮子放架子上即可。这事月吟来负责。”
望春食肆已经取消了侑酒。
侑酒女们根据其擅长的东西重新做了分工上的调整。
至于那些喝酒的食客：爱喝不喝，不喝拉倒，还陪着喝？
喝死了不得负全责？
如此冒风险的事情，卫芫荽可丝毫没有兴趣。
“是，姑娘。”
月吟点头道，不再侑酒的日子里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因为终于不用再日日陪笑脸，笑到肌肉都哆嗦了。
“阿姐。”
洗完澡的念时在此时走了过来，换了一身新衣裳的他白嫩的脸蛋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灵动无比。
卫芫荽刚想伸出手捏捏，就见念时抬手指向空中的纸鸢，疾呼道：“阿姐，小豆子那边有重要消息了！”
这是他们之间特殊的一种联系方式，纸鸢颜色越艳丽，说明信息越重要。
“蔓之，你去后门等着。”
望春食肆的后门，推开是一条溪流，溪流上有桥。
桥的对面是一个小山坡，小豆子会在上面张望好，确定无别人再从上面滑下来，然后过桥来到望春食肆。
若不巧被别人发现，等在山坡另一侧的其他孩子便会一涌而至，瞬间变成一群嬉戏打闹的孩子在混乱的奔跑，以此打消别人的怀疑或是顾虑。
蔓之很快一脸凝重的回来了，然后低声在卫芫荽耳边说道，“柳蓉和一个男人正在去往城郊酒肆的路上，他们常常一起去那个酒肆。”
一个男人？常常？酒肆？一起？
柳蓉的姘夫？
若真如此，这事就有意思了……
卫芫荽换了一身村妇的衣裳，全身抹上泥土，又让念时换回刚才的破烂衣裳，两人随即坐上马车朝着酒肆疾驰而去。
马车在离酒肆还有一定距离时停了下来，卫芫荽牵起念时的小手，走进酒肆。
“掌柜的，我们娘两途径此地，想讨碗水喝，你看行吗？”
卫芫荽的嗓音听起来软弱无力，就像是饿了多日一般，再低头一看旁边的念时，骨瘦如柴。
两人指不定是从什么地方逃难而来。
“好。若是不嫌弃，我去灶房给你们端些客人剩余的食物，你们垫垫肚子再上路。”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一脸怜悯的看着两人。
趁掌柜的转身去灶房，两人立马冲上二楼。
柳蓉若是来偷情，定不会坐在厅堂里，只会在二楼的包厢。
常来的频率说明掌柜的和他们已经很熟悉了，而卫芫荽不能给柳蓉留下任何发现自己来过的把柄。
这样即使柳蓉偷情一事被传播开来，也怀疑不到自己的头上来。
二楼除了角落处的两个包厢，其他都坐了人，卫芫荽拉开倒数第二个带着走了进去，同时将包厢的门锁了起来。
显得最隐蔽的肯定是最角落处的那间，所以柳蓉为了防止自己被发现，定会选择它。
很快，隔壁包厢的门被拉开来，柳蓉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也随即响起。
“你是不是将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告知谁了！”
卫斯年在数日前将那个记录着柳蓉和该男人相会的时间，地点，时长的册子，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脸上。
那之后再也没有碰过柳蓉，甚至连句话都不肯跟她说。
“我肯定不能啊蓉儿，我发誓我谁也没有说。”
男人的嗓音里满是委屈，柳蓉已经数天没有理会他了，原本以为今日来酒肆能好好温存一番的，不料柳蓉反手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巴子，打得他是不明所以。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柳蓉从怀中掏出册子，砸向男人的脸。
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里一直不停的念叨着，“怎么会……这怎么会！”
“我也想知道怎么会！你说现在怎么办！菁菁的终身大事还没有解决，若是我现在被驱逐出府，她可就一辈子都没有攀龙附凤的机会了！你忍心吗！”
柳蓉气得胸口疼，卫菁菁可是她此生再次过上富贵生活唯一的希望。
“我们的女儿，我怎么忍心呢？”
卫菁菁不是卫斯年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