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为生活带来了便利,但殷显并没有得到更好的休息。
晋升主管之后,他开始接触到灯具公司的大客户,逐渐有了另一种形式的加班:陪领导应酬,和客户应酬。
之前的加班,王结香能大概知道他回家的时间,应酬则不同。
有时明明说好的一起吃饭,她等了又等,过了加班的时间,他依然没有回来。
九点。
王结香等得有点饿了。查看她的发件箱,她八点半发的短信,成功发出了,但殷显没有回复。她点到收件箱看了看,六点她问:今天能按时下班吗?我做了红烧排骨,六点二十他回:嗯。
猜想他是有会议或者拖班了,王结香打算再等会儿。
十点。
她饿得肚子疼,塞了两片面包,忍不住给殷显又发了短信。
是不是在开会?不方便回信息吗?看到短信的话,随便给我回复一个符号之类的好吗?
十一点。
时间过得好慢,手机没响,殷显没回家。王结香握着手机在家里走来走去,再编辑短信时,她都觉得自己烦人,他要是忙着,这样一直吵他是不是不太好。纠结十五分钟,她还是发出了信息:我担心你,没出什么事吧?收到短信速回。
十二点。
过了十二点,公司不该有人了。王结香想,殷显最晚现在也该回来。她看准十二点一到,立马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通的,但那边没人接。
“没事的,总归他现在得从公司出来,那一会儿就到家了。”
王结香安慰着自己,重新热了热饭菜。她脑子里想象他当下从公司出发,接下来,他路过的每一条街道,等的每一个路灯,她全部都幻想一遍。
凌晨一点。
手机没电了,王结香一边充着电,一边开始不停地给殷显的手机打电话。手机那边传来漫长的嘟声,她祈祷着电话下秒钟被接起,但等来的始终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王结香控制不住地往这个方向想。
上班上一半,突然昏倒,被送医院了?
手机被人偷了,他在到处找那个小偷,不愿意回家?
手机掉下水道,他没办法拿出来也没法走开,在原地想各种办法?
加班太困,不小心在公司睡着了?
回家路上遇到坏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
凌晨两点。
拨过去的电话少说也有几十通了,王结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笃定殷显出了什么事。在家门口留下纸条,她打算步行去他公司看看。
他们家的地段好,深夜出来,外面还有大排档在营业,四处有路灯和一些商铺的灯光。王结香揣着手机朝殷显的公司走,外面下着小雨,她穿得薄了,觉得冷飕飕的。
越走,街上人越少,偶尔会遇上醉汉,或者没回家的一伙青少年。她刻意地绕着他们走,左顾右盼找寻着街上有没有殷显的身影。
到达他的公司,那栋楼已经全暗了。王结香想着上楼看看,大门锁着。
“殷显!殷显!”她在楼下喊了几声。
盯着楼上黑漆漆的窗户,她心里瘆得慌。
不甘心这么回家,王结香又拨了几通电话。最后一次拨打,他的手机那边传来了不一样的提示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凌晨三点。八壹中文網
王结香回到家,门口的纸条还贴着,打开门,家里的灯没开。
她拿了把伞,锁上门,去小区门口等他。心中已经演练了各种坏的事情发生,手机如果响了,可能要比不响更令她害怕。
那或许是医院来的电话。
凌晨三点半,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
殷显刚下车,看见有个人影朝他跑过来。
她一走近,就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王结香拽着殷显到路灯下,慌乱地摸着他的脸,检查他身上的各处。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他开口,酒味更浓,但他说话的语调是冷静的。
王结香咬紧嘴唇,积攒了一整个晚上的担忧全部化成了怒火。她的手在发抖,瞪着他,恶声恶气地冲他吼道。
“没事?你没什么事这么晚回来啊!我被你吓死了!”
殷显过来牵她的手,她用力地拍开他。
“说说,去干嘛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把人急死你就开心了是吗!”
过大的音量吸引了小区的保安,他从保安亭走出来。
殷显揉了揉胀疼的太阳穴,眼神示意她旁边有人。
“回家吧。”
王结香也不想在公共场合吵架,让她和殷显丢人。在保安过来前,她迈开步子,走向了他们家的单元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她抱着手,站得离他一步远。
殷显按下电梯键。
一路沉默地回到家。他瞥见大门上贴着纸条,没等看清楚,王结香过去将它撕下。
她掏钥匙开门,对了半天的钥匙扣才对上。
进屋,打开玄关的灯,她关了门。
殷显仍旧没跟她说话,换好拖鞋,他径直去了厕所。
王结香跟着他后面,追过去,还是问刚才那个问题:“你整个晚上干嘛去了?”
厕所的门在她面前关上,里头的水龙头被打开。
殷显的声音被水流声冲得模模糊糊的。
“谈生意。”他说。
王结香要听解释,她苦等一晚上,一晚上的如坐针毡,担惊受怕,怎么可能就被这三个字打发。
“谈生意也不至于这么多个小时不接电话吧,完全没时间吗?不记得我在等你吗?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水流声愈发的大,她站在门外足足等了五分钟。
“没理由吗?不打算说吗?”
“啪”水龙头被按掉,而后她听到他的回答。
“走得急,手机忘单位了。”
说完这句话,浴室的花洒被打开,水流声再一次响起。
在殷显没回家前,王结香多想他能接通手机跟他对话,此时他在家里,她却忽然感到没话说。
她一声不吭站在厕所门口,站了许久。
久到,大概殷显以为她已经不再门口了。王结香听到厕所里传来呕吐声,夹在哗哗的水声中的,压抑过的呕吐声。
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她僵硬的挺直的脊背,被一下子袭来的恍惚抽干了力气。
王结香忽然从愤怒和委屈的情绪中被抽离出来,她意识到:殷显很不舒服,所以他一回家就去了厕所。
下意识地抬手,她要旋开门把,进厕所看看。
门把没被旋开。
门的里面落了锁。
开门的声音,使得他停下了呕吐。两人隔着一道门,都没有说话,只剩水声流淌。
其实王结香真的是很生气。
她回到家的当下,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殷显怎么解释,她总归要找他的茬。
只是,她听到水声,她听到他吐了,她打不开门。然后在这一刻,王结香忽然发现,她宁愿听他蹩脚的漫不经心的解释,帮他收拾脏掉的吐满秽物的地板,好过被关在门外。
谈生意啊,应酬啊,难以推辞因此回家晚了。
她能理解的,没理由不体谅。
“你吃饭没有?”她低声问他。
殷显这次回得快。
“吃了,你睡觉吧。”
按照平常的脾气,王结香肯定不依不饶地驳他:睡觉?我以为你在外面遇到意外了,过四点你要没回来,我就去警察局报警了。我惊魂未定,你觉得我现在睡得着吗!
如今,她心中空落落的,连发脾气的心情也没了。
照他的话做,王结香离开厕所门口,走向卧室。
双腿由于一动不动的站立有些发酸,她进到卧室,坐在床边缓了会儿,才想起今晚的菜都没吃,要放冰箱。
红烧排骨和电饭锅里的饭,明天可以热了吃,像青菜这样的隔夜就不能吃了。
王结香没什么胃口,但不想浪费,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青菜。
青菜凉,她放嘴里嚼了几口,竟然嚼出了苦味,实在是难以下咽。
她倒掉那盘菜,又叹了些气。
洗碗,其余的菜裹上保鲜膜,擦桌子,洗好明天早饭的米。
王结香透过窗子看向外面,天空微微露了白。
厕所的水声停了,不过殷显没出来。
再过不到两小时,她要起床,开始化妆。这一个让她感觉度日如年的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王结香关掉餐厅的灯,回房。
她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了。
闹钟响的时候,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爬起来,眼睛干干涩涩的,后背酸疼。
殷显躺在她旁边,没被闹钟吵醒。
王结香去卫生间刷牙。
厕所内不论地板、水池,浴缸,全都是干净,乃至干爽的。
像每天使用过它们之后的习惯,他会清理浴缸和洗手池,把地板擦干。
今天不是工作日,殷显不需要早到公司,王结香给他留了饭和一锅醒酒汤。
等到她吃午饭的时候,看手机,收件箱有一封他发来的短信。
以后我晚回,你不用担心,先吃饭,先睡觉。
往下按,他回复的是她昨天发的那条:我担心你,没出什么事吧?收到短信速回。
王结香想了想,没头绪该写点什么。
她点进发件箱,她发给他的短信密密麻麻,短信内容,少的有几句话,多的像篇小作文。而收件箱,出现最多的是“嗯”、“加班”、“别等”、“知道”,他刚才发的这条算是字非常多的了。
这便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在短信,在日常。
好
她编辑完回复,准备发送,又添上一句。
好。你酒醒了吗?有头晕吗?
看着屏幕,她最终又删掉加的话。
只回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