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昊皇帝是谁?
是说一不二,天威煌煌的真龙天子!
是万国来朝,万民顶礼的九五之尊!
天下人的生杀予夺,全凭他一句话的决断。
现在,这个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正一脸难以置信地被扣在一方凳子底下,神形狼狈。
凳子上还踩了一只脚,
脚的主人是他的萧卿萧贵人,也是那位民间传颂的女德典范萧女史。
他想破大天也想不到,本该低眉顺眼的萧玄芝,如今正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给剔骨剥皮。
见他似乎想大放厥词,寒星好心好意地取出了他嘴里的手帕。
临了儿,还不忘威胁他一句:“姓元的,我劝你放老实些,莫要大声呼救——若不然,你瞧见给你抬步辇的这几位小公公脚上的袜子没?
他们天天做些出大力流大汗的粗使活计,方才还抬着步辇在太阳地儿里走了这般远的路,想必,这袜子得是又黏又臭,塞你嘴里,怕是不会熨帖了。”
元昊皇帝事到如今都还端着自己九五之尊的身段儿,觉得跟寒星这等下人说话过于跌份儿,
便对她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只转面过去跟她的主子说话:“萧玄芝!你好大的胆子!你们主子奴才竟敢沆瀣一气,忤逆造反——”
“我不是她主子,她不是我奴才。”
萧玄芝方才还颇为戏谑的面孔瞬间板结起来,变得冷硬非常。
她冷笑着跟元昊皇帝介绍,“这是我清月姐姐,这是我寒星姐姐,这是我秀儿妹妹,这是我虎子弟弟,
元善昊,我劝你说话放尊重些,她们都是我的姊妹弟兄,都是我珍之重之的家人亲眷,不是我的奴才,更不是你的。
你若对她们无礼,便休怪我对你不客气——我在家时便与我爹娘放言,不管是谁,哪怕是你皇帝老子,胆敢对我的姊妹弟兄无礼,我照样大耳刮子扇你。”
“哼……怪道你的奴才胆敢翻天,原来,都是狗仗人势!”元昊皇帝气的直磨牙。
他从小长到大,都是被人当祖宗、当眼珠子似的小心供着,哪里遭受过这等苦待折辱。
“你有本事——
再。说。一。遍。”
萧玄芝怒极反笑,“老匹夫,你岂不知,你已死到临头了么。你的性命如今拿捏在我们手上,
是死是活,尽数在我一念之间。你却还有胆子在此间嘴硬。你看这桌上的珊瑚镇纸——”
见萧玄芝踩着凳子,够不太着桌上的那个镇纸,秀儿十分善解人意地过去取过镇纸,恭恭敬敬地双手交到萧玄芝手上,
对她勾了勾唇,轻声道:“萧萧姐。”
她没有叫她“小姐”,也没有叫她“小主”,而是将她随意地唤作“萧萧姐”,想是故意说给元昊皇帝听的。
“嗯。”萧玄芝接过镇纸,对她回以一笑,是分明的对此习以为常。
她又冷硬了面孔,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元昊皇帝,“老匹夫,你道是,是这镇纸更硬,还是你的天灵盖更硬——
如何?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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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昊皇帝被萧玄芝这镇静非常的语声给吓得炸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她没有与他开玩笑,是真的会杀了他。
“朕……朕是真龙天子!你……你对朕不利,难道不怕遭报应么?!”
元昊皇帝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抑或是两者都有。
“真龙天子?噢~~哟哟~~阔吓煞个人儿——你说你是真龙天子,你便是真龙天子了。那我说我是真龙天女,我是不是便成了真龙天女了?
你这些话,顶多也就是诓骗诓骗那些目不识丁的黔首百姓。
真若说不好听的,我那个不上道儿的爹若是哪天京城兵变,黄袍加身,带领人马改朝换代,
把你给从龙椅上扒拉下去,自立为帝,推翻大元国,改立大萧国,那我岂不是也成了真龙天女了?
只可惜,他不成器,满脑子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没有这份儿造反的心,不像我,天天假借兴办女学之名,谋划着如何造你的反。”
萧玄芝言及此处,巧笑嫣然。
而元昊皇帝,只觉得浑身发冷。
“萧萧?!”寒星吓了一跳。
萧玄芝摆了摆手:“与他和盘托出,又有何妨?如今他落在了咱们手上,要杀要剐,全凭咱们喜好。
让他临死之前当个明白鬼,也好早点儿去投胎,省得他心有不甘,天天晚上在我枕头旁边儿煽阴风点鬼火的,让人睡不熨帖。”
“罢了,随你……事已至此,我也多说无益。”寒星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
如今,局势彻底被顾头不顾腚的萧玄芝给搅和了。
她们本该深谋远虑,徐徐图之的,
却不料,被这沉不住气的萧玄芝给张牙舞爪地撕破了脸。
她寒星若能想到萧玄芝方才会扽着元昊皇帝的脚腕子把他摔个四仰八叉,她死活也要拦着。
这下可好,谁都要被她萧玄芝给牵着鼻子走了。
能够善终最好,若不然,她寒星第一个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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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善昊,真龙天子,没甚了不起的。
世人若是买你的账,你便是真龙天子。世人若是不买你的账,你便是亡国之君——
世人都道是女子头发长,见识短,但我却是个异类。兵法策论,经史子集,稗官野史,古书演义,我都读了个通透。
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爹,元太…祖是如何创下基业的,你心里可有数?
元太…祖,元云长老爷爷,便是泥腿子出身,是个在甬川捕蛇的农户,后头赶上了灾年,闹饥荒,蛇也找不着食儿吃,都给饿死了,
元老爷爷交不上税赋,又因着家中十好几口人都指望着他从地里刨食儿,没办法整年整年地去服徭役,
便索性联合乡里,揭竿而起,推翻了大晏国的□□,自己当了皇帝,大赦天下,免除了百姓整整十年的税赋,这才坐稳了江山。”
萧玄芝抹了抹手,微微向后收了收身子,把珊瑚镇纸递给秀儿:“秀儿,放着罢,这家伙金贵,能买套十八进的大宅子呢,磕掉了角儿,便不值钱了。”
她又对元昊皇帝勾了勾唇角,轻声念道:“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可是元太…祖元云长老爷爷的原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说,是罢?”
萧玄芝笑得轻描淡写,看在元昊皇帝的眼里,却是森冷可怖。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元云长老爷爷推翻了大晏国,亲手砍下了晏哀帝的脑袋,坐稳了天子宝座,如今国祚绵延了三百余年。
他手起刀落,斩杀的也是真龙天子,可曾遭过报应么?不曾罢——
你那些怪力乱神的话,用来哄骗一般人便罢了,哄骗我这等明白人,还是算了。
你说你一个不吃饭会饿,不喝水会渴,不拉屎不尿尿不放屁会憋的慌,砍你一刀你一样会疼,脑袋掉了一样会死,
是从娘亲肚子里爬出来,而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喝着娘亲奶水长大的□□凡胎——在我面前,装得哪门子真龙天子?
你若可以是真龙天子,那我萧玄芝,便可以是真龙天子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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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昊皇帝的骇然之下,萧玄芝撤了凳子,搀扶起了元昊皇帝,自己大大咧咧地与他面对着面,盘膝坐下。
“下马威,我已给过了。接下来——”
萧玄芝大喘了一口气,对元昊皇帝真诚地笑了,“咱们……聊聊?”
萧玄芝伸出了手,便有清月为她递了一盏茶。
方才话说得太多,她口渴了。
见元昊皇帝依然惨白着面色,萧玄芝好心好意地招呼虎子给他也倒了一盏茶递过去。
元昊皇帝如今的心境已然被萧玄芝给调弄的几欲崩溃,见虎子给他递了一盏茶,当即吓得连声音都变了:“我不喝——我不喝——”
但闻“哗啦”一声,那只茶盏被砸碎在了地上。
“一国之君……嗤——不成体统。真给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爹丢人。”萧玄芝摇了摇头,嗤之以鼻。
正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古人诚不我欺。
这场出其不意的心战,她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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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玄芝安之若素,仿若没事儿人一样地喝了两盏茶,元昊皇帝的情绪这才稳定下来,多少恢复了些一国之君的体统。
他扑棱扑棱衣摆,与那边厢淡然处之的萧玄芝对面而坐。
元昊皇帝如今早已不知该形容她是怪胎还是妖孽了——
方才,他被萧玄芝给抓唬了个瓷实,如今在她及这些人面前已是威仪尽失。
他让萧玄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看见了,
他这位堂堂的一国之君不仅怕疼,且还怕死,分明是与常人无异。
元昊皇帝往常上朝退朝的路上,特别是番邦使臣觐见之时,为了防止有人暴起行刺,于他不利,身边总有两班武功高强,且是皇亲国戚出身的大内带刀侍卫扈驾,
千算万算,千想万想,他都预料不到,自己没有栽在前朝图谋不轨的奸邪佞臣手里,却栽在后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还是为世人所称颂的女德典范的手里。
简直荒谬!
荒天下之大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