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寂静中,殷承玉掌心贴上他的侧脸,又问了一遍。
“你在害怕什么?”
被问的人并未开口,他抬手覆住了殷承玉手掌,手指顺着指缝缝隙嵌入,而后带着那只温暖的手下移,覆在了唇上。
那双狭长的眼眸很沉,一眼望不到底。颈上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似有千言万语将诉,却又被唇上玉白的手捂住,于是最终什么声音也未曾发出来。
只有掌心传来湿濡的触感。
薛恕在舔他的手心。
像是在借这示弱一般的动作,无声倾诉难以开口的惶然。
殷承玉手指微颤,却未曾抽离。
他静默地等待着,许久,掌心湿濡的舔舐停下,挺直的鼻梁蹭过手指内侧,薛恕压抑沉闷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殿下登基之后……百官便该奏请立后了。”
到底还是没有吐露虞太后正在相看适龄贵女之事。
殷承玉眼神动了动,神情有些奇异,他抽离手掌,瞧见掌心湿漉漉的水色,慢条斯理地在他中衣上擦干净:“这些时日,你便是为此事在同孤闹别扭?”
薛恕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闷响,算是承认了。
殷承玉勾唇笑了声。
半撑着身体的手肘往下压,肘部贴在榻上。躯体贴近近,饱满的唇在他眼睛、鼻梁上轻触,又在双唇处辗转厮磨。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浓烈的安抚意味,却轻易拨动着薛恕全部的心神。
缱绻情意逐渐变了滋味。
被激起了凶性的薛恕试图反客为主,却被殷承玉按了回去,他再次撑起手肘,身体悬空,喉结滑动间带出勾.人意味:“别动。”
薛恕定住身体,眼眸深处压抑着最为原始的野蛮冲动。
目光与他胶着缠绕,殷承玉的身体往后撤,手指轻勾系带,最后俯下身去——
从未料想过的情境叫薛恕一惊,强烈的刺激让他额头暴出青筋,手下意识按住殷承玉肩膀,试图将人拉起来:“殿下,别……”八壹中文網
殷承玉自下而上抬眸看他,上挑的凤眸里汪着水色,勾魂夺魄。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殷承玉的手指灵活钻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
手掌上传来的力道极大,衣袖往上卷起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臂,肤色略深的肌肤上,青色经络根根迸出,交握的手骨节分明凸.出,是竭力克制却仍然濒临失控的模样。
足以证明薛恕眼下有多失态。
他喜欢这种掌控对方一切的感觉。
殷承玉眼里含了笑,似冷月被揉碎,月辉流淌而下。
……
这一次比此前任何一次时间都要短。
殷承玉重新撑起身体,随着吞咽的动作精致秀气的喉结往上滑动又落回。他舔了下殷红的唇角,微微皱起眉有些嫌弃的模样,声音也哑得厉害:“真难吃。”
说完,又故意贴过去亲他。
淡淡的腥味在口腔中交融,薛恕终于再也克制不住,按着他的后脑粗鲁又蛮横地攻城略地。
待两人终于分开时,唇角甚至还牵连细细银丝。
两指轻抹唇角,殷承玉将唇上溢出的血珠抹在他的面颊上:“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如此你可安心了?”
薛恕闷闷“嗯”了声,有些神思不属,尚在回味方才销魂。
殷承玉睨他一眼,起身去倒茶漱口。
*
次日,郑多宝暗暗观察着两人面色,发觉无论是殿下还是薛恕,都满含笑意,显然是心情不错的模样,这才悄悄放了心。
殿下难得有个可心人,可不能再闹别扭。
因着昨晚的一番安抚,薛恕心里虽然还未完全安定,却也没有之前那般焦躁,又恢复了从容模样。
伺候殷承玉洗漱之后,他先随对方去了弘仁殿,嘱咐殿中伺候的小太监隔多久要将桌上的茶盏换上热茶等一干琐事后,才去了司礼监处理公务。
眼下距离登基大典不过两日,虽然典仪主要是礼部操持,但司礼监亦要配合。为防人多事杂出了岔子,不论大事小事薛恕都要亲自过目一遍才放心。
忙碌到了傍晚时,才将所有事项确认完毕。放才离了司礼监,回慈庆宫去。
半路上又碰见谢蕴川。
因为他在东宫侍读多受嘉奖,如今在翰林院十分受重用。登基大殿上当众宣读的即位诏书由翰林院撰写,谢蕴川亦参与其中。
今日他正是奉命将草拟好的即位诏书送来给殷承玉过目。
两人迎面撞上,谢蕴川先客气问好:“薛督主可也是去慈庆宫,正好同路。”
薛恕眯眸瞧他一眼,可有可无地颔首。
大约是有相救之恩先入为主的缘由,这一世的谢蕴川对他的态度十分和善。开始他还会假以辞色糊弄对方,想着先将人拉拢以备日后不时之需。但发现不论他何种态度谢蕴川都对他一如既往地亲近之后,便懒得再装模作样。
他想起上一世时谢蕴川也是如此。
殷承玉还在时,这人恨不得叫手底下那些言官没日没夜盯着他找错处,一日弹劾他三回,视他为此生必除之大患。倒是后来两人同为辅政大臣,虽然政见不同也常有不合,谢蕴川待他的态度反而和缓下来,有次他甚至还听见对方训斥对他不满的言官。
这些酸唧唧的读书人,当真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薛恕也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不动声色地引着谢蕴川朝自己想要的方向走。
“小谢大人这是要去送诏书?”
谢蕴川点头:“正是。”
薛恕道:“小谢大人之才,屈居翰林院实在可惜,可曾想过日后出仕入阁?”
“不瞒督主,但凡是入了翰林院的,哪个没想过日后入阁封相?不过我如今资历尚浅,还有得历练呢。”谢蕴川说起入阁封相时,脸上有种特别的光彩焕发。那种神情并不是对于权势的追求和渴望,而是想要践行理想的期待和向往。
上一世殷承玉苦心孤诣制定一条条新政时,也是如此神情。
薛恕大约能理解殷承玉为何视他为好友,他们在某种追求上是一致的。
而他从没有这样的追求。
他自小在泥潭里摸爬滚打,见识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学会的只有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殷承玉是天上月,那他便是地底泥。
但他想要更靠近殷承玉一点。
或许他永远成不了天上日月,却可以做一颗常伴日月左右的暗星。
“待殿下登基之后,必要肃清朝堂。殿下是圣明之主,届时必会选贤任能。”薛恕意味深长地瞧着他,提点道:“小谢大人若有鸿鹄之志,当多做准备,莫要错过大好时机。”
谢蕴川愣了下,接着恍然明白过来,拱手道谢:“多谢督主提点。”
顺手卖个人情,薛恕点到为止,当先进了弘仁殿。
殷承玉瞧见他过来,正要开口,又瞧见了门口等候召见的谢蕴川,眉头顿时挑起,似随意问道:“你们二人一道来的?”
“正巧撞见了。”薛恕不觉有他。
殷承玉语气淡淡:“孤倒不知你何时与谢蕴川如此交好了。”
薛恕诧异抬眼,第一反应是殿下不喜他交好朝臣,但紧接着又想到两世情形不同,这一世殿下应当并不会忌讳这些。
大约只是觉得奇怪吧,毕竟上一世他与谢蕴川从来都是互相攻讦。
他自然不可能道出心里的小九九,只道:“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就薛恕这个性子,可从来不会轻易与人交朋友。
殷承玉凝眸打量他,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到底没有再在此事上纠缠,只宣了谢蕴川入内。
*
两日之后,便至登基大典。
这一日阖宫上下天未亮时分就忙碌起来,太监宫女往来穿梭,郑多宝居中指挥,各处一派欢欣景象。
寝殿内,殷承玉沐浴更衣后出来,薛恕便领着数个小太监,捧着帝王冠冕和衮服上前伺候他更衣。
小太监们捧着托盘站成一列,薛恕娴熟地展开一件件衣物为殷承玉穿戴。
衮龙服庄重繁复,光是穿戴妥帖就花了两刻钟。
殷承玉头戴毓冕,十二毓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孔,宽大衣袖曳地,胸.前与肩背有五爪金龙腾飞,余处以日、月、星辰,山、龙等十二章满绣,通身华贵,不需言语,只静静站在那处,便已经彰显天子威严。
此时情景仿佛与上一世相重叠,叫薛恕生出些许经年恍惚之感来。
他轻摆手,捧着托盘的小太监们便如流水般退了出去。
内殿再无旁人,薛恕瞧着面前年轻的帝王,再不克制眼中的痴迷与情愫。
他轻唤了一声“陛下”,随后单膝跪地,弯腰仔细抚平衮龙服下摆的褶皱。他的动作极慢,指尖一寸寸细致抚过,似在以虔诚至极动作诉说心底暗藏的汹涌情意。
殷承玉垂眸瞧他,蓦然想起上一世登基那日,他亦是如此跪伏在他身前,领着文武百官山呼万岁。
历经两世,他始终不离不改。
心脏深处涌起无法言喻的悸动,殷承玉俯下身来,抬起他的下巴,问:“厂臣可还有夙愿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