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既是协助调查,不是拘传,无需上铐,也不能按嫌犯来对待,但龚勇仍然把吴村长家的少爷——吴昌河,送进派出所的审讯室里问话。吴所长是他亲三叔,按规定必须得回避,纵有万般私心也得遵守纪律。
林冬没亲自询问,而是站在一边旁听,毕竟眼下是龚勇他们的主场。乡镇派出所的审讯室条件堪称简陋,没有单向镜,四面墙壁未安装防撞软包,倒是有台记录证词用的电脑。然而这台电脑在唐喆学看来,比挖出的手机年轻不了几个月,键盘缝里落了不少烟灰。
“抽烟么?”
龚勇拿起烟盒朝吴昌河抬了抬下巴。他跟吴村长打过几次交道,算不上交情很硬的朋友但起码面上过的去,在没确定吴昌河的嫌犯身份前,他不准备以平日那声色俱厉的态度对待对方。
吴昌河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接过烟点上,他抽了一口,尔后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
“弹地上,没事。”林冬看出他是在找接烟灰的东西,又想起他进来后姿态谦逊,当下心中做出“此人有良好教养”的判断。
龚勇斜眼看看林冬,继而摆正视线,问吴昌河:“知道为什么叫你来么?”
吴昌河抿了抿嘴唇,迟疑着说:“爸说……警方有案子,需要我协助调查……”
“没错,”龚勇拎起从卷宗里拆出来的、多年前吴昌河做笔录时留下的口供记录,“肇事逃逸案发生的那天晚上,你说你在村卫生所里睡觉,医生证实了你的说法,但其实那天她不到八点就回家了……吴昌河,你现在再给我说一遍那天晚上的行踪。”
垂眼抽了口烟,吴昌河沉思片刻说:“……我发烧了……去打点滴……身上没劲儿,那又暖和……我就跟表姑说让我跟那睡一晚上……她怕丢药就锁上门还把钥匙都拿走了,我也出不去啊。”
唐喆学听到这,心里微沉。一村的亲戚套亲戚,卫生所大夫就是吴昌河隔房姑姑,想来再去重复核实证词,必然是同样的说法。但卫生所是间平房,翻窗出来再进去,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来说简直轻而易举。而且卫生所距离发现连凤玲手机的地方不足百米远,离案发地也不到一里路。
站在一旁的林冬眉头微皱,低头跟龚勇说了声:“我先出去打个电话,待会再问。”
等了一会不见林冬进来,唐喆学出屋去找他。就看他立于走廊窗边望着外面的空地,背在身后的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碾动。日光打在神情肃穆的脸上,勾勒出刑侦干警惯有的沉稳。
“组长?”唐喆学出声唤他。
敛神转头,林冬盯着他的脸继续整理思绪,过了一会说:“我记得当时看见裹衣服手机的破棉絮里,像是有医用脱脂棉,然后我刚给祈铭打过电话,他说确实有……另外在套头衫内层的夹缝里发现根头发,可以拿来做dna对比了。”
“哇哦,那这案子基本就破了。”唐喆学一敲手,“我这就去跟龚队说,安排dna取证。”
林冬点了下头:“你去接祈铭,他会带取证材料过来,咱们今天晚上回局里,加急送检。”
“好嘞!”唐喆学见林冬脸上一点结案的兴奋劲儿都没,问:“组长,你怎么不高兴啊?”
“我……”林冬的眉头习惯性皱起,以往那种当机立断、对推论了然于胸的态度隐隐摇摆,“我不觉着吴昌河是凶手。”
这种事当然不能妄下断言,唐喆学也明白:“等dna结果出来不就知道了?”
“dna结果铁证如山的话,那就是他了……”
视线投向虚掩的审讯室大门,林冬透过门缝望着一脸心事重重的吴昌河,轻声默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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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尸案也有了进展,罗家楠被发回市局盯协查信息汇整的事。没法医的活了,祈铭也跟着一起回市里,都搭林冬的车。唐喆学跟前面开着车,听罗家楠跟后面坐着一会一聊骚祈铭,浑身上下都觉着闹腾。
他昨儿彻夜难眠,归根结底都赖罗家楠那天跟隔壁“嘎吱”半小时床,害他不想联想都难。都这么大人了,网络资讯又丰富多彩,谁不知道办的是啥事儿啊?而且看这俩的相处模式,罗家楠肯定不是底下那个呗。
后面一直腻歪,上了高速,唐喆学终是憋不住了,插话问祈铭:“诶对了,祈老师,那大腿骨的断口对上了没?”
“嗯,确认是同一具尸体,且根据死者腿骨的旧伤愈合程度判断,他曾经在两年前左右断过右腿,但是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治疗。”祈铭说着,把罗家楠枕到肩膀上的脑袋推开,用一记“你再犯贱我就把207的故事讲完”之犀利眼神,给对方瞪得缩起肩膀,“本该打钢钉的,但没有痕迹遗留,看情况只是做了复位和石膏加固。”
林冬听了,从沉思中回神抬眼望向后视镜里的祈铭,说:“可能是死者经济条件不好,没有医疗保险,支付不起打钢钉的医疗费。”
“林队这话说的没错,我们也是这么考虑的。”谈到案子,罗家楠终于正经起来,“流浪汉经常聚集在铁路沿线附近,受伤得不到治疗那真是家常便饭。祈老师他们也确认了,死者营养不良,还有严重的疥疮,所以我们觉得这人该是个无家可归者,有可能死于财物或者是地盘争夺之中,尔后被凶手抛尸。”
祈铭拿出手机,点开刚收到的邮件看了看,然后把邻省法医发来的毒理病理检测报告递到罗家楠眼前:“死者体内有芬太/尼、咪达唑仑和阿曲库铵残留。”
“……麻醉/剂成分?”罗家楠浓眉微挑,“他死前做过手术?”
“等会儿,”祈铭把报告往下划拉,“还有少量阿托品和大量肾上腺素和……多巴胺。”
没等罗家楠反应过来这些药都是干嘛的,林冬说:“他死于一场手术事故。”
“没错,”祈铭点头确认,“芬太/尼、咪达唑仑和阿曲库铵是术中麻醉常见组合,而肾上腺素、多巴胺及阿托品则是突发心跳骤停时所使用的抢救药物。综合评判这些药物残留,我和林队的看法一致——死者该是死于手术过程中。”
“他连打个钢钉的钱都没有,还能去做什么手术啊?”
唐喆学提出疑问。后座上罗家楠应和着点头——有个不是天才的人作伴感觉真好。
“黑市器官/买卖。”林冬话一出口,车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我手里有一起悬案,十三年前的事,死者身份疑似流浪汉,毒理病理也是相近的结果……跟这起案子的区别在于,死者没被碎尸而是被扔进了排污河道,后被入海口附近工作的捞沙船给打上来了……尸检确认,死者的肾脏、角膜及肝脏都缺失。”
正要接话,唐喆学忽从后视镜里看到祈铭的脸色微变,而罗家楠则表情凝重地拥住了对方的肩膀,用无声的安慰给予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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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长,刚祈老师怎么了?”
送完dna检测样本回到办公室,唐喆学把憋了一路的话问出口。林冬拉开抽屉,把压在备用车钥匙下的卷宗抽出来放到桌上,说:“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那是祈铭父母命案的卷宗,上次匆匆一瞥,唐喆学只看了个大概。坐回位子上,他翻开卷宗点上支烟,认认真真地翻看起十几万字长达二百多页的材料。
时间缓慢流逝,房间里静悄悄的,间或响起翻纸和擦打火机的声音。看了将近一半,唐喆学抬手掐掐鼻梁,重重呼出口气:“没想到祈老师的父母身为医生,竟然参与器官/贩卖。”
顿住打字的手指,林冬从抽屉里拿出眼药水隔着桌子递给他说:“按祈铭的说法,他父亲是国际刑警安排进该组织的线人,不知道是哪漏了马脚,让上面给处决了。”
“毒蜂干的。”
“嗯,弹道结果显示,是一把刮过膛线的枪,这和再之前发生的……”林冬停顿下来,考虑到唐喆学的级别,将部分案件实情稍作隐瞒,“另外一起命案相符,根据时间线,我们当时判定,这是毒蜂做的第二起案子。”
“刮膛线……”唐喆学沉下眼神,“这样会减缓转速降低子弹威力,但也使枪支来源无法追踪,如果是近距离射杀的话,确实无所谓……嗯,这毒蜂还真是个职业杀手。”
林冬语调冰冷地说:“国际刑警的红色通告不是白发的。”
“诶对,咱这怎么没发针对他的通缉令?”唐喆学还真去内部系统搜了一圈,结果根本没找着代号为“毒蜂”的通缉令。
“你见过没照片、没嫌犯信息描述的通缉令么?”
唐喆学眼见林冬的表情瞬间凝起冰霜。
“毒蜂,他就像个幽灵一样,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却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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