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哔哔——呜——”
警笛声犀利划破夜空,惊雷般刺激了唐喆学模糊的意识。压在头上的重量瞬间消失,意识到杀手要跑,他拼尽残存的力气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脚踝。这举动无异于自杀,但此时此刻受到震荡的大脑中没有任何其他念头,全然是缉凶的执着!
许是没想到他还有力气制约自己的行动,杀手的身形忽然顿住,继而抬脚狠踹他臂上的刀伤位置。这一脚踹出声闷哼,但手还死攥着。杀意瞬裂,本已垂下的枪口再起举起——
当!
子弹打在车前盖上,破夜惊响。杀手猝然回头,只见约一公里开外的位置,一辆中型面包车顶着警灯、逆行全速驶来。车窗边探出个轮廓,刚那一枪必是源自于此。
举枪回击,杀手同时重踹唐喆学的脑袋。这一次彻底给他踹晕了过去,抓在脚踝上的手无力松开。两三秒钟的功夫,超大马力摩托车发出巨兽般的轰鸣,调转车头飞驰而去。
吱——
“货拉拉”在地上拖出条长长的刹车痕迹,车未停稳,林冬已经从里面跳了出来,飞奔至唐喆学身旁。猝然看到满身是血的人,他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可怕的念头。弓身按住唐喆学颈侧,感受到脉搏后他卸力地跌坐到马路上,几近静止的心跳再次狂飙。
大约一分钟以前,未见齐震宇的车按预计的时间出现,他就意识到出事了,立刻让罗家楠拉警笛往过赶。远远看到目标车辆的旁边有个黑衣人站着而地上趴着一个,他当机立断开枪警示。
吕袁桥从车窗里探头急问:“人没事吧!?”
“还活着!你们追!我叫人来!”一边拨打电话呼叫支援,林冬一边大声喊他:“二吉!二吉!”
罗家楠咬牙骂了句“操”,挂挡轰油狠踩到底。“货拉拉”的发动机立刻喘出老牛般的粗气,全速追击几乎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摩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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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位是唐喆学的家属?”
听到询问声,林冬骤然回神,转身看向对方:“我是。”
翻开诊疗记录,急诊医生说“他的情况是这样,根据颅脑ct显示,左侧颞骨骨折,目前看没有脑出血,但脑震荡症状明显,不排除迟发性出血可能,我们会继续监测观察。”
“他从醒过来就一直问‘我在哪’,问了十几遍,这情况正常么?”林冬忧心地问。
“正常,脑震荡患者会出现逆行性遗忘,过两天症状就消失了。”医生稍稍打量了他一下,看到他的外套上沾有血迹,想起病历上有写伤者正处于hiv暴露后的窗口期,提醒道:“你这个衣服,处置下吧,别的地方有沾到血么?尤其是眼睛口鼻之类的黏膜处?”
林冬反应了一下,搞清医生的意图后脱去外套挂到胳膊上,摇了摇头:“没事,他是警察,出任务的时候被hiv感染者咬了一口,有服用阻断剂。”
医生眼里划过抹同情,正要安慰两句,忽听外头喊道:“张大夫!快来!有三位车祸伤者!”
医生前脚出观察室,后脚林冬就听到罗家楠的烟嗓大吼:“哎别管我!我没事儿!就擦破点儿皮!先看我师弟!”
他疾步跟出房间外,只见罗家楠和赵平生站在大厅里,一个脸上挂血,一个捧着胳膊。刚从救护车上下来的轮床被飞快的推进抢救室,躺在上面的人戴着氧气面罩。匆匆一瞥,林冬认出那是吕袁桥。
曾经的记忆瞬间染红了眼,满目鲜红过后,却是急诊大厅白晃晃的灯光和耳边嘈杂的说话声。
片刻的失神,他冷静下来,走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追过路口,正赶上红灯,被一卡车撞了!还好老子反应快,要不我们仨今儿都得报销!”罗家楠捂着脑袋上垫的纱布,呲牙咧嘴地骂,“操他妈局里给配那破五菱!要换辆路虎绝逼能追上!”
看他这精神劲儿,应该是没事,林冬转头看向赵平生:“您没事吧?”
“没事儿,就胳膊撞了一下,脱臼了。”赵平生忍着疼,皱眉看向抢救室的方向,“袁桥在副驾,正撞他那位置,伤的最重。”
又问:“二吉怎么样?”
“目前看没大事,还得观察,怕脑出血。”林冬垂眼凝视着地板,沉默片刻说:“齐震宇死了。”
赵平生一怔,眉心的皱痕陷得更深。这时护士喊他去正骨,他空下没受伤的胳膊,抬手拍拍林冬的肩,转头进了诊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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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消息,方局匆匆赶到医院。伤了四个,还有一个在抢救,给老头儿急得够呛,上火上的嗓子都哑了。他正在大厅里跟已经处理好伤情的赵平生和罗家楠询问事发经过,忽然看到一辆白车急刹到大厅门口。
陈飞从驾驶座里窜出来,跨步迈上台阶。五十冒头的人了,比二十的小伙子跑的还快,眨眼就冲到了他们跟前。陈飞一把给赵平生薅过去,满处胡撸,声音都打了颤:“没事吧你?啊?伤着哪了没!?”
“没事没事,老陈你别着急。”赵平生反过来安慰他,又拍肩又胡撸背。要不是当着领导和下属还有这满急诊大厅的人,必须得抱上去。
方局看了,稍稍皱起了眉。之前后勤老贾跟他气急败坏地控诉过,说陈飞和赵平生这俩目无组织纪律、不遵守警员行为准则,肆意污染休息室环境,哦对,还浪费床单,要求他找机会好好训训他们。
其实他们俩的事,局里上岁数的人大多知道,那是赵平生拿命换来的感情。人家感情好工作忙,没功夫回家亲热,他能理解。也曾经旁敲侧击地提醒过老赵同志,没说那么明白,都这岁数的人了,给彼此留点老脸。
这边还没消停,门口又停了辆出租。祈铭下车甩给司机一百块钱,没等找零就跑了进来。知道他是冲罗家楠来的,方局赶紧错身让开道,给小两口留下诉衷肠的空间。没等站稳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身边窜了个人过去。他眼瞅着只在睡衣外面罩了件外套的高仁奔进抢救室,紧跟着从里面传出带着哭腔的喊声——
“老公!老公!你睁眼跟我说句话啊!”
老头儿都愣了,脑子一时转不过磨来——怎么个意思?这一个个都特么弯成蚊香是因为什么?是警花不漂亮还是局里风水有问题?还是说,占人口百分之三比例的人,本市的全集中到我手底下了?
不过眼下没人搭理他了,罗家楠和赵平生都忙着安慰家属,他只好去找林冬问情况。刚走到观察室门口,他正要推门,已经抬起的手忽然定住。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瞧见林冬正往唐喆学手指头上套戒指。
哎呦我去,老头儿忽觉胸闷,心说我特么真该晚俩小时来,躲开这群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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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吐了两天,唐喆学才从脑震荡中缓过劲儿来。方局找了院长,在神外病区给他安排了个单间。一是利于休息恢复,二是方便重案组的人过来进行询问。那天支援到的很快,但由于罗家楠他们的车被撞了,跟丢追踪目标,到底是没追上。而杀手于距离事发地二十五公里远的地方拐进一条没有监控小路,从此消失在了镜头以外。
警员两重伤两轻伤,唐喆学脑震荡和吕袁桥内出血得住院治疗,罗家楠赵平生跟急诊处置完了直接回工作岗位。为此突发事件,方局扛了全责,警告处分,全省系统内通报批评。
接到唐喆学彻底清醒的消息,罗家楠赶紧奔病房来录口供。
“那人的胳膊上肯定包了金属护肘了。”脑袋不是铁打的,可杀手的胳膊肘是,对此唐喆学十分肯定,“要不不至于一下给我凿懵了。”
林冬把床摇起来,让他半躺着,递上水杯让他用吸管喝水。罗家楠在旁边一边记录一边念叨:“我看监控了,那一下可真够劲儿,没把你脖子打断就偷着乐吧。”
“他没想杀我,在你们赶到之前,他有机会开枪。”唐喆学闭眼靠到枕头上,还是晕,不过至少不想吐了。
林冬说:“职业杀手通常不会攻击目标以外的人,除非被看到脸了。”
唐喆学睁开眼,侧头看着他,满含歉意地说:“我想把摩托帽掀下去来着,没找着机会,哎,证人也死了。”
“他有枪,有刀,你赤手空拳,还是突发事件,事实上你已经处理的很好了,别自责。”林冬垂眼望向唐喆学遍布着淤血的眼眶,看那俊朗逼人的容貌此时变得触目惊心,心口不由得阵阵揪痛。不过当着罗家楠的面,诉衷肠是不可能的。他虚拢了把对方的头毛,柔声道:“伯母给你打了两个电话,我接的,说你封闭培训去了,无法和家里联系。”
“嗯,别让她替我担心。”
唐喆学让罗家楠把笔记本电脑递过来,看着监控录像,继续回忆当时的情况。生死危急关头,与对方交手时完全是凭多年训练和职业素养产生的本能反应,细节方面根本来不及注意。整件事在他的概念里,至少持续了五六分钟。但监控显示,从杀手故意制造追尾事件开始到驾驶摩托车逃离现场,一共才一分多钟,而他和对方的那段搏命过程仅仅五十三秒。
他一帧一帧看监控,找寻当时没能引起重视的蛛丝马迹。看到自己拎着人往车上摔的镜头,他倒回去,又看了一遍,再倒回去再看,反复看了五遍。当时他怀疑杀手就是毒蜂,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具体是哪不对,一直理不清头绪。
闭上眼,他努力回忆当时的点点滴滴。忽然间一个画面闪过脑海,定格了不到半秒又消失不见,却足以在纷杂中抓住最关键的那一点。
“是个女的。”他说,同时睁开眼,与林冬坚定对视,“她戴着摩托帽,一开始没看清,但把她从地上拎起来的时候,她的头部后仰整个露出脖颈,我很确定没有看到喉结。”
林冬凝神微思,继而将监控视频快进,仔细观察杀手行走的步态。反复看了几遍,他敲下暂停,对罗家楠说:“给监视林玥的人打电话,问问他们那天晚上林玥是否出门了,出了的话,去了哪,几点回来的。”
唐喆学问:“你怀疑是林玥?”
“嗯,你看这——”林冬把视频拖回去几秒,点击播放,“林玥走路就是这样,前脚掌着地以减轻脚步声,不管怎么伪装男性的体态,她都改不这个习惯。”
“……怪不得她看见我下车的时候,愣了一下,她认出我来了。”唐喆学恍然,“那齐震宇的死也有解释了,林玥知道自己被警方盯上,必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消灭对自己不利的人证。”
“看来还是打草惊蛇了。”林冬皱眉。
罗家楠挂上电话,对林冬说:“刚问完,那天晚上她确实出去了,去了家夜店,跟着她的人就一直在外面守着,到大约凌晨四点才见她出来。”
“前后门都守了?”
“就一组人,顶多守前门吧。”
虽然知道仅以相同的步态为由就拘捕林玥十分困难,但林冬还是执意要求道:“通知陈队,派人去那家店调监控,看她是不是一直在。”
罗家楠赶紧又给陈飞打电话。交待完情况,他挂上电话,伸胳膊拍了把唐喆学,嘲笑对方:“二吉,你可真成,让一女的打成这样。”
“那是职业杀手,要不你试试。”
没等唐喆学言声,林冬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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