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槿是个好脾气的人,好脾气的人突然发起怒来,便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琼槿,你疯了是吧?!”陆菱图倒在地上,用手肘支撑了好几下,愣是没站起来。
她身边的晁甜就更凄惨了,她的修为比陆菱图还低,仅堪堪是个练气二层,完全不是筑基八层的秦绛漪的对手,这会儿整个人都无力的绵软在地,颇有些出气多进气少的意思了。
“你再敢说。”秦绛漪将手中的食盒跟跟各种杂七杂八的吃食放进芥子囊中,然后双手叉腰,颇为嚣张地道,“你再敢说一个字,我还踹你。”
陆菱图:“?”
疯了,这人真是疯了。
“你是嫁给了道君没错,但是青岚宗有青岚宗的规矩,你这般残害同门弟子,道君为人一向公正,绝不会出手护你。”陆菱图将喉间的那股腥意咽回去,恨恨地道。
“护我,你没搞错吧,我用的着他护我?”秦绛漪嗤笑一声,“瓜还没吃明白呢就到处跑着撒野,玉成这会儿被关进了禁思涯,自身难保,他能护得住谁?”
此言一出,陆菱图惊讶地睁大了眼。就连她身边躺着的晁甜,都费力地扭了一下头,看向了秦绛漪,似乎是要努力听清她接下来的话。
见此,秦绛漪便好心的给两个消息闭塞落后的炮灰科普道:“哦,不好意思,是我忘了你们两个消息落后,你们还不知道吧?玉成好龙阳,与他的大弟子木朝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秦绛漪故意将放大声音,这会儿食堂门口虽然人流减少,但零零散散的还是有些人的。
她们几个动静闹得很大,早就有人明里暗里看向她们了。
“所以,师祖做主,解除了道君与我的婚约。”秦绛漪继续道,“并且对道君这种明明心有所爱,却另娶他人,试图掩盖私情的行为予以惩戒,令其入禁思涯,不至下一个小周天境界,便不得踏出。”
话音刚落,便听四周传来一阵抽气声。
这段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众人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应该先感叹他们英明神武的道君竟然爱好龙阳,还是感叹师祖的处罚居然如此之严厉,竟是有要将道君关一辈子的意思。
“你……你胡说什么疯话?!”陆菱图不可思议地道,“道君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秦绛漪凉凉瞥她一眼,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了被众人忽视的木朝歌,“好好想想,有哪个男人是我们娇美动人、倾国倾城的大师兄勾引不到的呢?”
围观者皆是一愣。
作为玉成的首席大弟子,木朝歌以绝高的天赋在青岚宗年轻一辈的弟子中颇有名气。
当然,给他带来名气不止是他的天赋,还有他祸国殃民的绝美容貌。
——以及他凭借着他祸国殃民的绝美容貌抢夺他人道侣的传闻。
秦绛漪也琢磨不透木朝歌这到底是爱好还是什么,就是觉得他多少有些喜欢集邮的毛病在身上,修仙界中但凡叫的上名字的男人,不管有主没主,基本都跟他有那么些纠缠牵扯。
真要一个一个算起来,玉成头顶上的绿帽子都可以搞批发了。
“别的不说,咱们门派浅墨师姐的道侣骆桑悠,最后是怎么被逐出师门的,你们可还记得?”
她这么一提醒,众人便都有了些印象。
骆桑悠是北晏朝皇室第十二位皇子,年十七,性格天真善良。因为其身负木火双灵根,是个做炼药师的好苗子,便被青岚宗的药峰峰收入门下。
就这样一个前途辉煌不可限量的弟子,突然有一天就像是着了疯魔一般,吵着闹着非要与自己的道侣退亲,还说自己心里有了旁人。
这个旁人,指的自然就是木朝歌。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若是处理得当,左不过一桩风流韵事,封紧众人的口风,也就压下去了。可偏偏骆桑悠的道侣苏浅墨是炼器峰峰主的独女,炼器峰峰主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再一看自家女儿遭此大辱,气的直接将事闹到掌门那里,非要理论出个公道来。
这件事闹到最后,有玉成护着的木朝歌全身而退,而痴心一片、死不悔改的骆桑悠,则是被逐出师门,终身不得再踏入青岚宗半步。
众人的一番思绪转至此处,心里便纷纷有了计较。
好家伙,看来骆桑悠被逐出师门这件事,朝歌师兄也并非完全无辜。
想来也是,骆桑悠在那之前从未表明自己有喜欢男人的取向,寻的道侣也是娇娇软软的女子。突然有一天如此突兀的改变了性向,确实有些蹊跷。
秦绛漪见众人的神色已经信了个七八分,满意一笑。她用脚尖在干燥平整的土地上磨出了一些灰,然后一踢,荡了躺在地上的两女一身,这才晃晃悠悠,敲着小木棍儿一路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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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月来峰时,溪鹤雪已经醒了不知多久。
上山的路比下山的路更累,但好在没有下山时赶得那么急。秦绛漪一路走走歇歇,倒是觉得还好。
这会儿甫一上山,便看见溪鹤雪正手持一册书卷,坐在那颗高大的百转返清树下,神态悠闲,一举一动不似凡人。
柔和的日光穿过那片枝叶繁茂,似粼粼波光一般撒在他的身上,映衬出他清晰均匀的眉骨。
他的长发随着他的衣襟流向草地,又在草地上汇聚成一层柔柔的水波。极致的黑便凸显出了极致的白,他细腻如白玉一般的脸庞,脖颈乃至胸膛,都缠绕着零碎的发丝,这让他整个人变得圣洁又妖异。
秦绛漪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下一刻,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啪”一声,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溪鹤雪听到动静,侧目向她看来。
清醒过来的秦绛漪晃了晃脑袋,咧出一个讨好的笑,小碎步走到了溪鹤雪的身边,然后从芥子囊中掏出了一堆吃食,一个个的放到了溪鹤雪的身边。
“师父,你尝尝这个。”她道,“这都是我今天一大早的赶去餐堂买来的,咱们青岚宗的伙食是真好,打菜的阿嬷手也不抖,分量给的足足的。”
看着围着自己摆了一圈的食物,溪鹤雪诡异地觉得,对面若是再插三柱香、磕几个头,这场景就和上坟差不多了。
虽然在修仙界不管男女老少,都会因着他的修为称他一句师祖。但天可怜见的,其实他还没有那么老,至少在修真界,还是算得上很年轻的。
供品这个东西,难道不是应该等他百年之后,由自己的徒弟徒孙烧过来吗……
“师父。”秦绛漪见他半晌没有反应,正犹豫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就见溪鹤雪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拿起竹筷,夹起包子放到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秦绛漪:吃个包子都那么讲究,还要用筷子夹,不愧是我不染凡尘俗世的神仙师父!
“你既已是我的弟子,也是时候该择个日子,给你办一场拜师礼了。”溪鹤雪放下手中吃了没几口的包子,油水太腻,他显然有些吃不惯,“我想着这毕竟是你的拜师礼,什么日期、如何布置、请多少人、哪些人,都应当由你来定,你近日准备准备,挑个好日子,拟一份名单给我,我替你送出请柬。”
说着,又递给秦绛漪一个芥子镯。
“这里面有10万上品灵石,用做你这次的开销,不够可再来找我。”
秦绛漪:哇塞。
一切都随着自己的喜好来操办。她这个师父可真够大手笔,她这大腿还真是抱对了。
“师父,您对徒儿真好。”秦绛漪眨巴眨巴眼睛,感叹道。
溪鹤雪不接话,只是露出一个带着些包容、以及长辈对待小辈时才会有的笑。
一阵风带着热浪吹过,场面陷入安静,两人都没再说话。
又过了好久之后,久到溪鹤雪以为秦绛漪不会再说什么了的时候,却听她突然问道。
“师父,您讨厌我吗?”
溪鹤雪正在翻动书页的手一顿。
紧接着,他勾了勾唇角,清浅一笑,问道:“为何会这般想?”
秦绛漪看了眼前清润温柔的男子一会儿,脑海中闪过了一句幼时从书中学到的词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八壹中文網
——可惜,这都是骗人的。
温润的笑容,大方的出手,还有凛然不动的负数好感度。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她从男人掩饰的很好的外表之下,窥破到了那最中间所包裹的最真实内核。
惺惺作态,秦绛漪只想到这四个字。
再完美的皮囊,也只不过是他描摹勾画出的一个假象。他眼里沁着干净的笑,唇边挂着进退得体的语言,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可秦绛漪却分明的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诡谲糜烂的郁态,一种漫不经心,不将众生万物放在眼中的阴冷死寂。哪怕阳光洒在他身上,也无法照亮他半分。
这与原著描写的完全不符。
秦绛漪早该想到的,明明是-100的好感度,却能开口便收她为徒,这种怪异的矛盾所形成的撕裂感,她居然现在才意识到不对劲。
是了,将一切错误的猜想都排除过后,剩下的便是真相。
-100的好感度并非针对于她,这个男人只是傲慢,他的眼里看不上所有人。
什么如玉君子,善良正义的修仙界第一人……怕不都是假的吧。
要不是有4321这个系统在,她还真的要被他骗过去了。
原著误我!
秦绛漪抱着双膝,她的身量比溪鹤雪要小许多,坐姿也比不上他坐的直,因此此刻需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正专注地看着她,在等她的回答。
“因为我的缘故,玉成师兄进了禁思涯。”秦绛漪学着溪鹤雪的样子,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下,“直至昨日之前,玉成师兄都是您唯一的弟子,对您毕恭毕敬,有这样的师徒情分在前,我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伤了您与师兄的感情。”
溪鹤雪脸上的表情不变,仍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
“阿槿说笑了,你师兄是我亲自下令关进禁思涯的,若真要论个错处,那错的也不该是你。”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莫测的温柔,“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这样啊。”秦绛漪突然一伸腰,径直躺倒在草地上,并且重新换上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
“师父对我真好!”
“那师父您先看书,我今早寅时便起,这会儿有些困乏了,我先歇一会儿。”
说完,她慢慢阖上了双眼。
在彻底陷入睡意之前,秦绛漪模糊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提醒。
溪鹤雪,好感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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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身边的少女居然真的安心睡去,溪鹤雪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书册。
方才那副柔和儒雅的神色已然从他那副洁白面皮上剥落下来,剩下的只有彻彻底底的平静冷漠。
平静冷漠的有些瘆人。
“真有意思……”他喃喃出声。
轻轻地俯下身,溪鹤雪与秦绛漪贴的很近,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少女的面孔,然后莞尔一笑。
冰凉的手指触摸到少女的脸颊,触感细腻光滑,溪鹤雪爱不释手的反复摩挲了几下,然后才流连忘返的向下游去。
而后,停滞在少女修长的脖颈处。
只要轻轻一用力,身下的少女就会停止呼吸,再也不能跑、不能跳,从而彻底的臣服于他,归顺于他。
属于他。
溪鹤雪琥珀色的浅色瞳孔酝酿着数不清的阴郁疯狂,内心的渴望都在欢乐地叫嚣着,好似下一秒就要挣脱开来,统治他的全身,对他出手下令。
溪鹤雪那只白玉一般的手欣喜地颤抖起来。
杀了她,杀了她!!
这么多年以来,她是唯一一个透过那些虚伪,看透他的人。
多有趣,一个身份低微、性格怯懦的少女,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人般,又聪明又果敢。竟然敢当着满席仙家的面,明晃晃设计自己那个大徒弟。
玉成是个什么心思,他岂能不知?装聋作哑,只不过是见事情有趣,所以才听之任之。
世事本就无聊,多些乐子又何妨,他便当看了出好戏,也能瞧个欢喜。权当是打发消磨些无聊时光罢了。
于是,他便暗自观望着、将那两人的一举一动当个乐子看,有时见到那两人为掩盖某些痕迹流露出的慌里慌张的模样,心里便愈觉有趣。
同时,心里也暗自期待,有朝一日,这两人的私情能被揭发。
——那必将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可惜这两人行事实在是过于谨慎,竟真真瞒了个滴水不漏,倒教他好一番失望。
然而万万没想到,藏的这么深,居然被一个外门的草药丫头发现了。
琼槿。溪鹤雪那张唇形优美的红唇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整个人颤栗着,各种情绪冲击着他的头脑,使得他整个人越发激动。
第一次见到这个柔弱的少女时,她正跟在玉成的身后,在玉成那句“这是我心仪之人”的介绍中,对着自己羞涩怯懦的行了一个礼。
胆小、懦弱、美丽、灵力稀薄、无父无母、柔弱可欺。
这一切特点汇聚成了一个词:好拿捏。
这便是溪鹤雪对秦绛漪最初的评价。
怪不得会被玉成拿来当做遮掩自己私情的挡箭牌。
她那么无趣,只是庸庸世人中最普通的那类沙砾,掀不起波浪,也不值得自己关注。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沙砾怎么会生出了心智与爪牙,并狠狠地给伤害自己的人一道伤口的?
溪鹤雪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