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迪克来说，新家的一切都是陌生且新鲜的，他被名义上的姐姐伊娃娜领着将韦恩宅逛了一遍，并和宅子里少得可怜的几个家庭成员打了招呼——养父布鲁斯、管家阿福、黑猫k。

韦恩宅大得可怕，天知道每次在领路的少女打开一扇外表看起来都差不多的雕花木门时，迪克总会怀疑自己要是有一天在这宅子里迷了路都要花好长时间才能被发现。

除了居住问题，迪克在哥谭学院上学的手续很快便被办好了，比伊娃娜低两级，阿福每天准时接送他们两个上下学，但有时候伊娃娜也会自己走。

新房子、新学校、新同学甚至……新的家人，

一切的一切都骤然间天翻地覆，再没了过去的痕迹，迪克有时会觉得恐慌，就好像这只是他的一个虚幻的梦，梦醒了，他就还是那个马戏团里在空中翻转着抓住母亲递来的双手的小男孩儿。

可每次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冰冷的现实就会扑面而来，那密密匝匝包裹而来的悲哀令人窒息。

一个雨夜，迪克又一次在半夜惊醒了，他在床上翻了很久都没有睡着。

他看向窗外，雷雨交加，狂风夹带着雨水“砰砰砰”地狠狠砸在玻璃上，让一切都模糊起来，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呆在外面。

反正也睡不着，迪克干脆从床上跳下来准备去宅子里逛一圈儿，上次他就看见顶层好像有个大露台，在这种天气下，那里估计会是个有趣的去处。他想象着那充斥天际的暴雨，想象着狂风从身畔呼啸而过，想象着银龙划破漆黑的夜空，想象着雷鸣如巨兽咆哮……

迪克有些迫不及待地随手拉出件外套就跑出了房间，他的动作快极了，几乎是一步三个台阶地跑上了楼梯，很快便来到了那扇通往露台的乳白色雕花木门前，只要推开这扇门，外面的暴雨就会呼啸而至。

伸手，推开。

一室静谧。

那并不是他想象中风雨交加的露台，没有点灯的精致房间显得有些过分的沉静，外面狂舞的银龙不时透过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玻璃将所有东西都拉扯出长长的阴影，他名义上的姐姐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闪电划过她的眼眸，那平日里看过很多次的面容好像在此刻多了层神秘的色彩。

“轰隆”

低沉的雷鸣打破了这过于凝滞的气氛。

少女歪歪头，“睡不着？”她指指她对面的温莎椅，抱着手里正冒着热气的白色马克杯扬起唇角，“那就来坐会儿吧，这里景色不错。”

迪克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来，然后就被那充斥眼球的雷暴下的天空深深地震撼了，他们坐的位置紧挨着透明的玻璃，向上仰望，就好像置身乌云与闪电的海洋，雨水于身畔轻轻划过，整个世界像在同他低语。

“哇哦——”

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惊叹出声。

迪克转过头，就看见那漫天暴雨雷鸣映入少女的眼眸，而她只静静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为什么在这儿？”迪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为什么半夜也没睡觉反而在这里？”

少女却没开口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伸手指向房间内的一处，他转头看去，才发现原来这一整间房子除了这面是玻璃之外，其它的墙面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油画和照片，那些不同材质但同样精巧的富丽边框中一个又一个或喜或悲的面容正静静地注视着房间中的他们，深褐色夹杂着金线的繁复墙面让整个房间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个时间。

“那是布鲁斯和他的父母。”

迪克顺着少女的手指看到了油画上笑得开怀的男孩儿，他在父母的怀抱里不安分地张开双臂，年长的男性神色温和地将他拢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自己妻子的肩膀，一家三口那幸福仿佛要溢出画布。

“他们看起来幸福极了。”迪克想到了他自己，神色黯淡下来。

“是的，他们看起来幸福极了。”少女将整个身体靠在椅背里，声音无比轻地开口：“但他们都死了，死在一个抢劫犯的枪下。”

迪克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少女，却见她的面色依旧沉静悠远，她双手抱着马克杯，指节轻轻划过白色的杯柄，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我们一直一直往前走，曾失去，又得回。”一道黑影灵巧地跃上她的肩膀，她把杯子放下，伸手轻轻抚摸黑色|猫咪毛茸茸的小脑袋，“我们将那些思念珍重收好，然后……”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说着站起身，在他黑色乱糟糟的发茬上揉了一把便走出了房间，背影坚定挺拔。

外面暴雨如瀑，闪电划破天际，可男孩儿歪着头看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灿然的笑容，是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但迪克不知道的是，在这间屋子的另一个角落还有一个特殊的相框，相框不大，上面的照片也不大，都是些非常旧了的证件照，微微有些参差不齐的边缘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照片里，绿眼睛的女人笑得轻柔温和。

**

迪克·格雷森有着和其他任何十二岁的小男孩儿一样旺盛的活力，他爱笑爱跳爱冒险，换句话说，他就是个皮小子。

自从那次雨夜，迪克就和他这个看起来颇为神秘的姐姐迅速熟络了起来，他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吃早饭和晚饭，一起挨老师骂，不是，大多数情况都是他在挨骂而他姐从老师那里领人。

老姐伊娃娜不知道第几次从老师那里把他拎了出来，两人往校门口走去，她捂着脑袋头痛道：“别再惹他了，迪克，山姆先生是我见过的最能唠叨的体育老师。”天知道一个体育老师是怎么可以连续不断地说上两个小时的安全问题还不带重样的。

“好了好了，老姐我知道了，下次保证不这么干了。”迪克又在地上蹦了两下，活动活动肩膀，“这不是最近一直没有活动筋骨嘛，我一时手痒就……”

少女犀利的眼神丢了过来。

“好的老姐，是的老姐，你说的都对老姐。”男孩儿眨眨眼睛立马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可脸上绷不住两秒就又开始笑起来。

但令迪克有些沮丧的是不管是他老姐还是名义上的父亲布鲁斯看起来都特别的忙，尤其是一到晚饭后，总是不见人影。

为此，迪克曾经很好奇伊娃娜到底在忙些什么，因为在学校里他老姐是个出了名的全优生，很多人都想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能在经常请病假的情况下还可以保持好成绩，这也包括了现在依旧会为文学课苦恼的迪克，然后他就在一次晚饭后敲响了伊娃娜房间的门，在理所当然地没有人回应之后果断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不像他想象中女孩子的房间，里面的摆设出乎意料地少，整个房间被鲜明地分成了两个部分，学习和休闲，少女显然非常喜欢坐在窗边看风景，浅褐色的单人扶手沙发紧挨着面朝韦恩庄园的巨大落地窗放着，沙发前的小方桌上有一个细口的玻璃瓶，上面插着一朵看起来刚摘下不久的白玫瑰。

迪克转过头，被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各种书籍吓了一跳，真的是一整面墙，毫不夸张，从墙面伸出的一层层木格架将上面有着不同颜色书脊的读本分成不同的类别，书架不远有个同样木制的扶手梯让人可以拿到在高处放着的东西。

在这面墙不远就是铺着块米色格子桌布的书桌，也是这个房间里唯一显得不那么整洁的地方，各种纸张和笔记零散地摊在平坦的桌面上，桌布上沾了些笔墨的痕迹，一个黑色的金属笔筒里插着不同颜色的钢笔或是水笔，值得一提的是那些笔头上基本都有些坑坑洼洼的痕迹，显然少女有些不好的小动作。

迪克走近了些，翻了翻那上面的笔记，然后他果断地合上了，因为大多数他都看不太懂。

再往里就是衣柜和床铺，迪克的目光被木制床头柜上的一个黑色相框吸引了，他刚想走近些，就听见阿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迪克少爷，我想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入一位女士的房间是很不礼貌的。”称职的老管家微微皱了下眉头，“如果您在伊芙小姐在的时候敲门，我想她会很愿意跟您分享自己房间里的布置。”

“可她总是不在。”迪克垂着头嘟囔了一句，然后指着那个床头柜上的相框问道：“那是谁？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也没听你们提起过。”

阿福的神色缓和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那位女士是伊芙小姐的母亲，而今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迪克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虽然他曾经有过很多猜测，但在真正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不免心里一紧。

“我们一直一直往前走，曾失去，又得回。”

“我们将那些思念珍重收好，然后……”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时他才想起那个雨夜少女说的，从来都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