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放下手，皱起眉头，再次开口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袭击这位女士？还有……为什么收手？”他很确定，如果她想，眼前的女人绝对有能力在刚才古怪的幻境里诱使他自己扭断自己的脖子。

“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女人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她指了指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邻居道：“带上她，跟我走。”

克拉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而这次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女人并无恶意，可刚开始看到的那胁迫弱势者的暴力行径又太过令他无法容忍。

但克拉克略作犹豫，还是先答应了下来，他随即弯下腰将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的女士抱起，然后便跟上了前面带路的女人。

两人的速度都不慢，克拉克注意到，这个戴兜帽的家伙似乎对周边的监控视角了如指掌，选择的路线也大都避开了能够被拍到的地方。他们最终在一幢普通的办公楼前停下，克拉克抬头看去，这个位于大都会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小楼并不算高，只有六层左右。墙面似乎是刚粉刷过不久，但仍难掩破旧。整幢楼是规则的长方形，并没有什么出挑的设计感，如果不是下面有排门廊，恐怕就和那些旧城区里的居民楼没什么大的区别。

太普通了。

克拉克本以为这个神秘的女人会带他到什么秘密据点之类的地方，然而眼前的这幢楼却出乎意料地普通，甚至在他用x光检查过后，墙体内有几处钢筋节点还已经腐朽变形。

“这是什么地方？”

克拉克看着女人轻车熟路地带他上到六楼，在那唯一一扇金属防盗门前停下，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伸手从旁边的信箱下面摸了摸，一把用透明胶带粘住的钥匙就被她摸了出来。

“这是我朋友的地方。”她解释了一句。

她和这个朋友的关系一定很好。

克拉克在心里想着，他注意到这扇门旁边的玻璃铭牌，上面以简介的黑色大写字母印着“batdetectiveagency”，即“bat侦探事务所”。

虽然门还没开，但克拉克看过这层楼的构造，原本这层楼的五套房子在这里全部被打通合成了一个大的办公厅室，等于说这一整层楼只有一家办公机构，而这个机构就是这间侦探事务所。

“进来吧。”女人打开门冲他招了招手，“把你怀里的家伙扔哪儿都行。”

克拉克走进屋子，把抱着的女士小心搁在中间的沙发上，他四下打量了一周，倒是有些惊讶了。这间外表其貌不扬的屋子实际上空间极其开阔，内部陈设简明大方，且在需要私密性的地方做出了必要的分隔，整体设计十分妥当，完全看不出这原来是几间屋子打通拼合成的地方。如果说从办公楼的外间看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古董，那么这里就是充斥着现代化极简气息的赏心悦目的艺术品，一瞬间就往前跨过了几十年的时光。

看得出来，屋子主人在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女人指了指一旁的单人沙发示意他坐下，自己则打开屋子里的大灯从靠窗的办公桌上翻找了一会儿，将一份拿牛皮纸袋封好的文件递给了他。

“看看吧，你刚想救下的邻居是什么东西。”

她的话毫不客气，哪怕对象是位美丽又年轻的女士。

克拉克皱眉，还是接过文件认真看起来，他本就有着极其惊人的数据分析和阅读能力，可还没等他看完，心里就已经涌上了一股火气。

他之前试图救下的女人叫安妮·沃夫特，是个将近三十岁的网络从业者，也是个丧心病狂的“死亡天使”。在数年间，她通过职业便利在网络上搜寻那些生活陷入低谷借由网络来发泄和抱怨的人们，并且在这种时候趁虚而入诱导本就精神脆弱的人们自杀。她的手段毒辣高明，且深谙洗脑等精神控制的套路，经常会同时操控多达数十个不同的账号向被害人施加压力，而那些本就处在人生最艰难的关头的人们只需要这么往前一推——扑通，身体便坠入深渊。

“原本诱导成年人自杀这种事在严格意义上并没有法律责任，而且她又做的那么高明，将自己藏得好极了。但前段时间有对夫妻找到了我的朋友下了一单委托，他们怎么都没办法接受自己女儿自杀的事，那个小女孩儿叫艾比，今年才16岁。”女人走过来将一张照片从那叠资料里抽出来，照片里的女孩儿笑颜如花，正是天真的年纪，“看这边，这是艾比的几个sns软件上的消息记录，她……是被一步步推下去的。”

“我很抱歉。”克拉克自责极了，他只因为那一瞬看到的场景便不假思索地为两人下了定论，将这个戴兜帽的女人定义成为了施暴方，这个小镇男孩儿看着面前的女人，真诚地道了歉。

女人闻言却笑了起来，“你比我想的还要单纯很多，这不是坏事。”她顿了顿，还是道：“每个人都有被这个社会所影响下生出的潜意识，就比方说我如果告诉你‘我碰见了个杀人犯’，那么你会下意识地认为这个杀人犯是谁？是个男人，没错吧。但事实上‘杀人犯’这个词本身并没有任何性别含义。所以，当你看到一个戴着兜帽的家伙在对一位‘柔弱的女士’出手时，下意识地将我定义为施暴方也是没办法的事，换了我大概也会这么做。”她的声线冰冷低沉，可话语却耐心极了，“但归根究底，你选择跟我到这里去了解事情的全貌，而没有因为第一印象就将事实钉死，这已经比现在网上那些因为一鳞半爪的消息就盲目跟风的人好太多了。”

女人说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在克拉克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她伸出手在沙发上昏过去的安妮身上上下摸索起来，“这家伙作案时用的那些账户可没有都存在脑子里，我在她公寓里没搜到，应该是随身带在身上了。”

克拉克捂脸，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那个……你要找的东西在她胸衣里面。”这个大男孩儿飞快扫视过沙发上的女人，话语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我的眼睛具有x光扫描的特性，当然，是能够控制的，一般我只会注意到人们的内脏和器官。”他忙又补了一句，生怕眼前的人误会。

可女人却好像压根就没在意这种事，甚至还夸奖道：“那真是太棒了，如果加以练习，打架的时候你完全可以在对方出手之前根据肌群的收缩部位做出相应的预判。”

她好像总能出乎他的预料。

女人在克拉克不忍直视的目光下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女人的胸口左右摸了一把，最后堂而皇之地将一个小巧的金属u盘给摸了出来。

伊娃娜：我莫得感情ww

克拉克捂脸，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对了，你叫什么？”在克拉克一言难尽的目光中，女人伸手把u盘插进了办公桌上的电脑里，看着里面弹出的内容语气多了几分轻松，“就是这个，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操心了。”

“克拉克·肯特。”克拉克没有犹豫说出了真名。说实话，他不认为在一个有看起来很厉害的侦探朋友的人面前露过脸的他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夜魇。”女人却没有拉下她的兜帽，只是解释道：

“像我这种人，知道的太多没有什么好处。”

不知怎得，克拉克从女人那冰冷的声线里听出了几分深埋着无奈。

说实话，经过这一番交谈，克拉克对于面前的女人已经彻底放下了戒心。既然他是外星人这最重要的事情已经暴露，而女人却对待他一切如常，就好像他和任何一个见义勇为的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她没有排斥、警惕或是恐惧。事实上，光是这样普普通通的反应就已经让这个从没什么真正朋友的克拉克开心极了，就好像终于有那么个地方——

他不必再苦苦隐瞒着他身上所有的与众不同，不必再冲所有人微笑，不必再躲躲藏藏，不必再遮遮掩掩。

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变得如释重负。

所以在这个名叫夜魇的女人叹气时，潜意识里已经交付了信任的克拉克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可女人却摇摇头，只是道：“把这家伙丢去警局吧，明天自然会有人处理这事的。”

她像是不愿多说，可越是这样，克拉克就越是在意。他本就是个格外善良体贴的人，此时忍不住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夜魇沉默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说道：“你也看到了，这里是家侦探事务所，它的主人是我很重要的一个朋友。那个傻家伙正义感爆棚，总会接这种奇奇怪怪偏又极度危险的委托，这次的案子就是她一手查出来的，我只是最后帮忙跑个腿。不过，因为这个她明里暗里招惹了不少人，已经不止一次受到恐吓和袭击了。”女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只要遇到她这个朋友的事，她总是忍不住要叹气，“晚上还好，关键是白天。我这身份又没办法堂而皇之地出现，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又拦不住她，所以……”

“你能不能帮我看着她点儿？”

女人话刚出口，似乎就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摆手道：“我和你这个头一次认识的家伙说这些干什么，算了算了，当我没说，我赶紧跑一趟警局把人丢过去。”她说着也没等克拉克反应，就从空气中划出一道金红色的光圈，拎着沙发上的女人就消失在了光圈里，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克拉克张了张口，在转瞬间就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和盆栽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坏。

克拉克想着，心里的某个好像有一股暖和的东西涌了上来——

他受到了信任，头一次。

大概对于夜魇而言，就像他对她的感觉一般，都是前所未有地放松与释然的吧。

高大腼腆的外星人露出个微笑。

他可能，要有个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