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封闭针
沈让没到两个小时就醒了,也许是睡眠一直不好,也许是心里惦记着太多事情。初冬的凌晨三点,因为不用再执行任务,车子沿着最近的路线直接返程,从废城区最南边经过,已经快要驶入朝城的辖区。风宁和程七都坐在两侧的椅子上昏昏欲睡,游子龙的伤口勉强止住血,也趴在床上睡觉,脑袋上烧焦的毛形成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发型,程七先前犹豫了几次,觉得理发这件事应该不属于作战部急救的范畴,《急救手册》上没写,于是,她最终控制住了自己的手。
“风宁,风宁。”沈让低声叫了几遍,他觉得自己可能感冒还没好,指不定还转成了肺炎,烧得厉害,嗓子里头快要冒出烟来。
风宁猛地惊醒。
“都有谁受伤了?”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嘶哑,如同掉漆的铁锅被不锈钢锅铲尖锐地划过,下一口气就要上不来那样。风宁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她带着白色乳胶手套,手套上沾了好几个人的血,忘记摘下来,脸上还蹭了土,脏兮兮的。
沈让看着她,笑了一下,他动了动脑袋,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望着车顶,略微喘了几口气。她反应了一会儿,迅速把目前的情况汇报给沈让,简单明了条理清晰,尔后看着沈让,等他下达指令。
“包里……”他话都没说完,风宁迅速地把沈让的行囊拿起来了,沈让哭笑不得,他说话费劲,风宁就让他少说。
她也挺不讲究,直接翻了翻,翻出来一个分装好的药盒,举着给沈让看,沈让摇头,她又翻,举起了一个尿管,沈让微不可见皱了皱眉,还是摇头,她把里头杂七杂八的东西翻了个遍,最后拿出来一个塑料小盒子,里头放了五支试管,颜色黄黄的,她举起来,沈让终于点点头。
沈让扭头去看了一眼趴着的小火龙。风宁暗道不好,心说这不会是什么安乐死把,这人不会要大义灭亲吧,像是他能干的出来的事啊!
“疫苗。”沈让解释,大部分人类基地都有所谓的“疫苗”但通常也只是干扰素之类的东西,有些轻微的抓伤,或者外伤之后暴露在危险环境,打一针,具体好不好使只有天知道,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风宁换了一副手套,拿出来一瓶,晃了晃。她没见过这玩意,和之前那些疫苗都不太一样,却也知道沈让这会儿没精神解释,就去医疗箱拿出针管,抽了一整瓶,举着针管问沈让,“打在伤口还是静脉?”
沈让精神不济,她忙和的时候,他闭着眼,听着声音才睁开,看见这人已经准备注射的样子,吓得人都清醒了,“不是!”
“小火龙。”他急急忙忙吐出三个字,说完才意识到这样的场合可能应该直呼姓名更正式一些,他急得有些咳嗽,咳了好几声,才勉强接着说,“打封闭。”
“扶我起来。”沈让不大放心,想坐起来看,先前风宁和程七把他衣服剪了,也没穿新的,就简单处理了表面的伤口之后盖了个毯子,连人带毯子一起绑在简易急救床上。他肢体僵硬,总是不自主地挛缩,两人折腾了好久才算把他的身体固定在一个不会抽抽的姿势,风宁想都没想,回了俩字,声音还挺大,“不行。”
沈让也没拧,“拍照,我看一眼。”
程七被风宁那句话吵醒,也睁开眼。她坐在游子龙的床边,先是确认了一下面前这个是人而不是丧尸,松了口气。风宁递过去一个通讯器,指了指小火龙的背,示意。她眨眨眼,特别服从地在伤口附近拍了三章远近不同的照片,还挺专业地拿了个针管在旁边作为长度对照,然后把通讯器递回去,风宁就举着给沈让看。
那伤口在冈下肌和斜方肌之间,伤口面积比人嘴大,估摸着直径二十五厘米,最上面一部分连皮带肉都没了,下面像撕脱伤,血肉模糊,最边上挂着点肉,整个人都血呼啦差的。沈让看着直皱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问了一句。
“a型血?”
风宁哪儿记得这些,她管的是b组,只好回了句,“啊?”
沈让记得游子龙是a型血,他作为队长带队出来,自然要看这些人的资料。沈让自己是a型血,游子龙a型,老三和平哥b型,小大ab型,李一鸣o型。他没搭理风宁,恍恍惚惚地琢磨了好一会儿,甚至还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
“先拿三支,打封闭。”
封闭是在伤口周围做环形点状的皮下注射,皮下注射就是青霉素试敏那种模式,把表皮挑起来,注射药物,鼓出一个包,目的是用药物控制病毒和病毒产物扩散,减少感染几率。别看这群作战部的风里来雨里去,刀口舔血不怕受伤不怕死,不怕刀不怕枪不怕丧尸,这群人——尤其是男的队员——大多有个通病,就是怕打针,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好比说,游子龙异能考核之后发烧那两天,沈让曾经提过一句,说要是烧得厉害就让老卫来看看,给打一针。小火龙当时就崩溃了,他脑子里回忆起遥远的童年,在抚川港生病发烧,被爸妈和医生们四个大人一起按住强行做皮试的恐怖画面——第一视角比恐怖电影还吓人些。
“不了吧,没事的,我没事的长官,我已经好了,特别健康,用不着。”那天他连撒娇都没顾上,显得非常活蹦乱跳,鼻涕都不敢擤,生怕沈让改了主意叫人来给他打针。
程七听见“打封闭”三个字,也觉得屁股一麻,人却表现得十分镇定。
她和风宁按照沈让的指挥,抽了药,准备好无菌区,剪开了游子龙背后的纱布。估计动静有点大,游子龙居然在这个时候醒了。
程七的无菌盘放在他头顶十公分的床上,针管和药瓶还有纱布放在她自己身侧的座椅上,游子龙迷迷糊糊睁眼,就看见白色手套和针管上反着光的,起码有筷子头那么粗的针头……
他屁股墩儿都麻了,后背的伤口都没那么痛了,外面的丧尸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小火龙非常想原地蹦起来就跳车,但他被拷着手脚,根本无处可逃。看着白色手套拿起近在咫尺的针管,还特专业地从锋锐的针头挤出一两滴药液弹了弹,他突然一仰脖子,强自镇定住心神,稳了稳声线,开始嚎:
“啊!不要!啊啊啊啊,等等,我有话说,我有话说!”
风宁和程七一愣,立刻转头看他。风宁知道他醒了,脸上那意思是“哥们儿你想说啥”,沈让甚至也在看他,那表情有点“你怎么刚行就这么多屁话”的意思,一点也不深情款款,程七动作顿住,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小火龙沉默了两秒,没想出来要说啥。程七估摸着这人神智可能也不太清楚,就准备开扎了,小火龙嗷一嗓子,声音逐渐颤抖,开始口不择言地哭天抢地,“你们是不是公报私仇啊……!是不是嫉妒我长得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呜皮试好他妈痛的我不要,让让,啊让让,呜呜呜owjbrkfocjalowjebr!……”
他靠一个人,喊出了屠宰场大清早同时杀十头猪的动静。
通讯器响起来,好几个频道都在问,“咋了!”“什么情况?”“游子龙变异了?”风宁没好气地拍开麦,“没有,闭嘴。”也不知道闭嘴俩字是给谁说的,程七举着针管,好半天,憋出一句:
“……诶,别嚷嚷了,还没扎呢。”
沈让被他嚎得头疼,却又觉得这几天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只有现在,游子龙身边,才是真实的活着。他的右手被小火龙的右手握得死紧,好在知觉有些麻木,倒也不怎么疼,他轻轻晃了晃手腕,
“乖,不疼……”
小火龙闭嘴了大概一秒钟,在“让让醒了”的惊喜与对针头的恐惧之间,迅速向恐惧屈服,继续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反正除了嚎也不知道干什么好了,他小时候也很会嚎,还会一边被扎一边薅医生大叔的胡子。这会儿没胡子给他薅,大概也只好用嘴来排解恐惧和疼痛了。
“痛死了啊你骗我不是说没扎吗什么东西那么冰人还那么痛呜呜呜呜呜你个大□□子!沈让你醒了就来骗我呜呜呜呜呜!”他嚎了半天不顶用,干脆直接开始骂人。
小火龙完全看不到自己背上的情况,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也不知道程七扎了多少下了还有多少下,反正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背上又凉又痛,脑子里全是自己背上被扎出好多血洞洞来的画面,手脚都发麻了,头也有点晕。
“沈让你个大□□子,你骗我,不是没扎吗,好痛,痛死了,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吗,你是不是当我傻……”他不骂程七,不骂风宁,就紧着沈让一个人骂,一边骂一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大概是吓的,只觉得头越来越晕,还浑身冒冷汗,估计都是被打针害的!
他一直闹腾到晕过去,嘴巴都没停下来过。沈让对他晕过去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叹了口气,耳根子突然清净了,有点不适应。程七完成注射,重新处理了伤口,拿着一大块盐水纱布按在小火龙背上,连续弄了七八次,全都是被血浸透扔在旁边的塑料袋里。最后拿了一叠干的纱布按住。
他的伤口依旧没彻底止住血,背上缺了一块肉,程七会点针线活,也是胆大心细,死马当活马医了,剩下的部分用蝶形针给他生缝上了。也幸亏他晕过去,不然估计还得嚎一阵。伤口一时半会还看不出来有没有感染,但观感极其惨烈,缝合之后,止血药和沙袋还有纱布全都用着,也还是在渗血。
沈让被他嚎得精疲力尽,比自己被缝还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