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现在

身在福中不知福大概是人类的共性，当时沈让并没有意识到他潜意识里已经会对着游子龙人性和撒脾气，如今忽然记起来这一段，大约是回忆总会为岁月添上朦胧的色彩，那时的痛苦已经不甚清晰，余下的反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暖。

他又想起刚和游子龙认识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紧张而快乐，忙忙碌碌的上午。再也不会和游子龙一起并肩去食堂吃朝城东边山上洛伊家的香肠。再也没有那样繁忙而却打得尽兴的训练期。

所有大团圆都只不过时间还没到，把故事停在了最好的岁月里。唯有苦难、分离、死亡，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调，所有的欢乐都只是暂时的。

其实所有的光辉也是暂时的，他曾经攘外安内建立朝城，是所有人眼中最好的城主，如今也泯然众人。他救下那些孩子，旁人的确会说他是英雄，可之后的日子，他又不能把功劳刺在脸上，别人只能看到他的无能，只有残躯会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他不想躺在功劳簿上，像个悲哀的小丑，一遍又一遍，惹人厌烦地，回忆某一刻璀璨的人生。

也许很多年后，别人提起这个人，把他的人生缩减为寥寥几句，高光一刻，以及平庸的漫长余生。

沈让恍惚地说完“放开我，我难受。”之后，站在旁边的护士转头过来，用一种极为强势又亲和的职业态度劝慰他，“城主，你认错人了。我们在给你做膀胱冲洗，需要保留药液二十分钟。”

“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你联系游子龙？”

沈让猛地从回忆中惊醒。

他浑身一颤抖，仰起脸来，瞳孔收缩。凹陷的面颊微微发青，嘴唇青紫，是血氧含量不足、微循环不加的表现，而颧骨处却有些异常的红晕，有大夫说是心脏功能不好的体现，也有人说看起来像是异能进化的体现，要不要抽点血送去科研部那边？

老卫来气，说进化什么进化，他都s级了，要进化上天吗？

异能的进化并不是级别的推进，而是能力的增加，的确很玄学的东西，大多在不知不觉中发生，量变引起质变。好比说十岁冰系异能的孩子只能冻上水，到十五岁，异能随着年龄提高，某一天突然就有了新的能力，能把空气也冻上。

也有些异能进化发生于某一次异能耗竭之后，向导或者哨兵的异能进化也可能发生在完美的结合之后，也有突然昏倒发烧三天三夜，醒来异能就进化了的。

总而言之，它需要从人体吸收很多能量，可能是能量储存够了自然而然地突破，也可能是它自己就要突破，主动从人体吸收。

老卫很怕沈让真的在这种见鬼的时候异能进化。但他更担心另一种可能——混沌。

世界的公平的，在赋予哨兵与向导超越常人的能力的同时，也给了他们常人不必经受的苦恼。哨兵可能因为陷入某一种感官，无法处理过于驳杂的信息而迷失，称为神游，向导也有可能因为陷入驳杂的情绪而迷失，自身情感紊乱，称为混沌。

沈让这一病，虽没有上次凶险，却着实也没法让人放心。

很多时候，他都在沉睡，以往困扰多时的失眠不翼而飞，一副十年没睡过觉的架势，任外界怎么闹腾也睡得岿然不动。嗜睡归嗜睡，用还是要醒的。一天天吃喝拉撒全都被人照顾着，活脱了像个木偶，再没有从前事事都玩亲力亲为那种要强，纵然醒来也只是病恹恹的，木然的，提不起力气，也提不起精神。有时眯着眼看着旁边的人影，却其实眼睛是虚焦的，有时睁着眼发呆。有时说些糊话，有时又很清醒。

游子龙听说了沈让生病的消息，花了半天的时间犹豫要不要掉头回去，最终还是决定往北舟城开，一路脾气大的不得了，一边骂严老大该吊销执照，一边和游泡芙以及那个软零ai吵了几天的架，整个人暴躁得像个躁狂病失控的哨兵。

哦不，他就是个出门没带平衡剂的哨兵。

越往北，天就越冷，进入山区之后愈发天寒地冻，人烟罕至的无人区温度已经在零度以下，外头雾凇沆砀，地面虽然没有肉眼可见的大片白霜，可周围都是结冰的。没有人类踏足的世界往往辽阔而安宁，他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撒野驰骋，一骑绝尘。

游子龙自己是火系，不怕冷，他愈发心烦意乱，索性关了空调，就这么半敞着车窗，任由呼啸北风刮在脸上。

他路上逮着两只山鸡，开膛破肚洗干净，拿了个袋子一装，就丢在后座，这会儿开着窗，后座那简直是天然冰箱，车载小冰箱里头的温度比外头还高，他索性把馒头也拎出来丢在后座，游泡芙一早就冻跑了，不会偷吃。整鸡和馒头都冻得梆硬。

他走的大路，无人区的大路分为两种，有些曾经是城市的一部分，城市被毁之后成为无人区，这种路是有水泥地面的，另一种是原本就是山区，或是没有人烟的时间太长，又经历了炮火的清洗，曾经人类的痕迹已经被野生动植物占据。这种大路没有水泥地面，但因为位置好，不必绕路，地势平坦，丧尸和野兽较少出没、相对安全，大多数商队都会从这里走，走的多了，也就有了黄土路。

他开过一段上坡，看着远远的下坡道，压根没有减速的意思，这车子防滑铰链作得好，自重又合适，不像货运车笨重，也比普通车辆沉稳，躁狂的哨兵把私家车改装的轻型装甲开出了坦克的味道……坦克和赛车一体的味道，在冰面飞驰。

“卧槽，哪儿来的车挡路！”

这段路快要进入秦岭，已经接近北舟城，还没到蜿蜒山脉和悬崖，但上下坡很多，连续几个上下坡之后，游子龙冷不丁看见远方三百多米有两辆车，骂了一句，脚下却没有踩刹车的意思。

他能从这三辆车的缝隙里钻过去，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的哨兵一路顺着坡飙车，冰面本就滑，他时速保持在九十以上，甚至还在一路飞涨，前头几辆车眼看着这位越来越近，吓得纷纷试图避让，但无奈他们是货运车，体积太大，这穷乡僻壤的小路甚至没地方躲，司机魂儿都要没了，疯狂按喇叭，在广阔的天地间留下响亮的“嘟——”。

呕哑嘲哳的汽笛声响彻云霄。

“妈的！小声点行不行！嘟个屁啊！吵死了！好难听的喇叭！！”

凶凶小火龙骂骂咧咧，还扭头看了一眼后头的车，皱皱鼻子，狗子似的露出个生气威胁的表情，尔后转头回来，突然卧槽了一声，眼看着距离前头那并排的三辆带装甲系统的货车越来越近，求生欲战胜了躁狂，他开始疯狂踩刹车。

刹车没能阻止九十迈的冰雪漂移。

轻型装甲“嘭——咔擦——duang——”撞上了前头的车，安全带瞬间锁死，他一头撞上安全气囊，整个人懵了几秒，软零ai后知后觉地开始哔哔叭叭，“防抱死系统触发、紧急避险系统开启，主人，你死了吗？”

“哪儿来的车？谁家商队的？”

“车牌不是北舟城的，车型像是民用改装。”

“人怎么样？”后车的人没下车，就降低车窗对着外头喊，喊完了还嫌冷，又把车窗摇回去了。

“山路飙车，死了活该。”这人一边骂，一边却还是从前头停下的车子里跳下来，胸前挎着一杆枪，转到车后，左右打量了一下，见着车子屁事没有，才往肇事车辆走。

“速度降下来了吧，六七十的速度撞上的，咱们五六十的速度，撞得应该不厉害。”另一辆车的人也跳下来。

他们都穿着藏族勒规，说话有些相同的口音，大约是承泽市一带的人。如今的地图被简单粗暴地划分为基地和无人区，但事实上，成为一个能被记录在册的基地并非易事，不仅对城市规模、人口数量有要求，更需要连续三年粮食亩产平均值达到指标，同时人均饮食资源也必须超过及格线，如果记录在案的基地连续三年无法达到指标，或五年内有三年低于国际标准，都会被取消基地资格。

正是因此，有大量人类聚集区并未出现在地图上。

他们来自临泽市，也曾经是个小型基地。很多年前，启泽市、承泽市与临泽市，都是记录在册的人类基地，如今地图上只囫囵吞枣地标明了承泽市，其他两个城市已经不可考。

所谓的泽，是指的黄河长江，他们都在高原地带，沿江而建。高原氧气稀薄，人口密度低，丧尸其实很少，生活也相对安全。只是相对的，病毒可以存活很久，动植物受累之后资源匮乏愈发严重，同样加剧了生活的艰辛。

“我闻着哨兵味儿了，信息素有点冲啊？”后来下车那人往这边走。

“哨兵有啥味儿啊？我咋啥也没闻到？”前头那人一手扶着装甲车的车顶，一手敲了敲车门，探头从敞开的窗户忘车子里看，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小兄弟，别怕，我们车没事儿，不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