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太守的异常,兰溪并未注意到。
她喝了一晚上冷茶,腹中确实生冷,恰逢凝霜端燕窝进来,用了两口,等那暖意融进腹腔之中,几分阴雨天气带来的潮湿之意才得以驱散几分。
饮了半盏后,递给凝霜,又看向那似被雷劈了一般的符太守。
冷声道:“如今,可认清本郡主的身份了?”
符太守拼命地,想透过那薄纱,看清楚兰溪的五官,却终不能得其所。
只得压下心头惊惧,强撑着道:“是下官有眼不识珠,差点错认了郡主娘娘,还望郡主娘娘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韩氏!”
符太守声音陡然严肃,拿出家主的气势,吩咐太守夫人。
“快点儿为郡主娘娘安排软榻卧房,娘娘舟车劳顿……怎能如此不知礼数,让娘娘在这冷厅等候至深夜?!”
韩氏心中郁气未消,双眸难掩怒火,可到底记着自己的身份,没有当场发泄出来。
自家老爷也首肯了,说明这位确是京城来的郡主,如此身份,千万不能得罪了。
私生子事小,若一家人被贵人记恨上,断了符氏的富贵,那才是灭顶之灾!
转身面对兰溪时,强撑着挤出笑。
“郡主娘娘,往里走有一处琳琅院,是我们老爷特意布置修建的,专门用来招待尊贵的客人。”
“此院内亭台楼阁密布,一步一景,十步换天,水榭临轩,诗意琳琅,故名琳琅院。”
“您尊贵之躯,合该住在琳琅院中。”
“有何不妥当之处,您尽管提,妾身定为您周全。”
“至于府内的这些家事,便不拿来叨扰郡主您的千金之躯了,省得污了您的耳朵。”
韩氏复又转身看向那符笙,对他招手,装出一副慈爱的笑——
“笙儿舟车劳顿,不如今晚先和母亲歇在一处……”
兰溪出言打断。
“夫人不必如此着急。”
兰溪笑道:“往后你们母子,自有相处的机会,何必急于一时。”
“比较之下,本郡主和符笙相处的日子不多了,往后本郡主一旦回京,更是天高水长,不知再逢是何时……”
“不如……”
兰溪唇边绽起一抹别有意味的笑。
“不如,本郡主留几个嬷嬷,在府中贴身伺候符笙。”
韩氏面色大变。
若真让这爱管闲事的郡主留了人,往后她如何对符笙下手!
开口要回绝,被兰溪打断。
兰溪抬手,指着身后几位年纪偏长的伺候嬷嬷,道:“就你们几个吧,别回京城了,留在符府负责伺候符小公子。”
“俸禄按照京中的标准,由本郡主给你们发银钱,要做的事也没多少,每一旬往京中送封信,将符小公子的现状如数汇报给本郡主便好。”
韩氏差点将那一口银牙给咬碎。
留下这么几个人,不纯纯过来恶心她吗?
皇室之人都这么爱多管闲事吗?
兰溪尤觉不妥。
又差了一队侍卫过来,侍卫银色甲冠上的冷光,在夜里,渗出充满压迫感的凶光。
“你们也留在符府,负责护卫符小公子的安全。”
韩氏心头怒意更盛,手中的帕子快被她捏皱了,那揪着的心脏也得不到半点缓解。
艰难地开口:“在自家府上,能出什么意外,郡主娘娘是否担心太过了……”
兰溪当她在放屁。
这府里最大的隐患不就是你韩娘子吗?
府门前都能指使着家仆对符笙下手,关了门一抹黑什么丧尽天良的行为干不出来?
冲韩氏一笑,声音温和:“侍卫和仆妇加起来,便有十几人之数,更别说其他伺候的下人了,不知太守夫人准备腾出哪处院子,供符小公子居住?”
韩氏面部肌肉微微抽搐,“此事之后……”
“那就住在琳琅院吧。”
兰溪一锤定音,不容置疑。
“本郡主在时,和符小公子同住,本郡主走后,便由符小公子独住,可否?”
韩氏怎能乐意?
琳琅院那院子建成时耗了多少心血,为求那些珍稀的花草树木,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银钱?她建出来,原本是给自己的霜儿住的,可霜儿被应召入宫……
想起居在皇城的女儿,韩氏忽然生了几分底气,腰板也硬了。
“郡主娘娘在皇宫里,不知有没有见过妾身那不成器的——”
“闭嘴!”
躺在担架上苟延残喘的符太守,被韩氏这话吓得一个激灵。
你干什么不好,非要撞人家的枪口上?!
这位十分之二三的可能,是那位兰氏次女明珠郡主,十分之七八的可能,是芝兰殿最大的那一位啊!
你提皇宫?还提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谋生的女儿?
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符太守一边用担架撑着自己虚弱的、剧痛无比的身体,一边喘着粗气道:“内宅妇人不知礼数,还望郡主莫怪。”八壹中文網
“既郡主喜欢这小子,别说带到琳琅院,就是带回皇城,下官绝不会提半个不字。”
兰溪满意他的识趣,淡声道:“太守大人膝下就这一子,本郡主就算再喜爱符笙,也不能夺人所爱。”
“况且,符笙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就是为了和您团聚,在团聚的路上,生母春姨娘不幸离世……世上只你这么一个亲爹,本郡主做不出那等残忍之事。”
说完这些,连日舟车的疲顿涌上眉间。
兰溪声音也凝上倦意。
“今日本郡主上门,也叨扰太守夫妻了,还望你们多体谅些,哪日本郡主回京,定在陛下身边多为你们美言几句。”
“早些休息吧。”
兰溪终于放过了这对战战兢兢的夫妻俩。
……
雨滴青檐,如珠玉落银盘,脆响连连。
檐外的芭蕉树肆意伸展。
梅花形状的墙漏处,隐约可见另一处庭院里的假山流水,江南的雅致和清幽,在这深沉的夜色里,愈来愈寂远。
会客厅内。
气氛却凝滞如冰。
兰溪走后,韩氏便阴着脸遣退了一切下人,连抬担架的侍卫都赶了出去,冷飕飕地顶着躺在地上,闭眼假装昏迷的符太守。
看符太守的眼神,再无往日的温婉和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