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太妃很满意方城主的态度。
这天下果然还是明眼人比较多。
她扶了扶鬓边那华丽的牡丹珠钗,将那本就娇美的五官,更衬出三分艳色。
“若有收拾干净的院落,便引哀家去吧。”
方城主恭声道:“遵命。”
方城主向萧信告罪后,引着赫连太妃去了后院。
他走以后,萧信眸光微眯。
那在方城主面前佯装野蛮粗犷的萧信,此刻眸中带了思索之意。
同底下端坐的副手对视一眼后。
道:“这位方城主风评极好,据说曾是探花郎,在翰林院任职多年,怎么没学到翰林院那些老学究的半点清贵之气,反而像个……像个没骨气的墙头草小人,如此贪生怕死?”
副将沉吟之后,试探地道:“难不成,是因为在方城待久了,真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想着护住这满城百姓的性命不成?”
萧信眸光愈发幽深。
“若真是这样……到算个人物。”
“就怕……”
“他有别的算计!”
萧信随手抓过手边的酒盅,将那剩余的半壶酒倒进喉中,一饮而尽。
“管他有甚么算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又算得了甚么?”
“本王携十万大军压城,他就算有算计,也最好给本王憋着!”
“否则算来算去,算到自己头上,到时,可别怨本王不给他留活路!”
副将连连点头。
“王爷说的是,一个小小的方城而已……又能有多少伤险?”
萧信将手中的酒盅扔出去,眸光更清亮。
“再搜一个时辰,便命枢北军退至城郊,不必再进城扰民,安营扎寨好好休整,等待时日与皇庭的军队交锋。”
“本王可不是羌族人那等嗜杀之辈,会干出屠城那种荒唐糊涂的蠢事。”
“这些百姓,终归是我大安朝的百姓,怎能任人杀戮?”
“你明日差人到城中各个路口贴上告示,就说本王招贤纳士,欢迎方城读书人自荐枕席,本王必定厚待。”
“王爷慈悲!”
副将恭声应下。
副将领命退下后,萧信命下属简略地将城主府收拾一番,自己也寻了一处静僻的房间,洗漱上榻,正准备好好睡一觉以扫连日兵马奔波之时,忽然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那爆炸的音波几乎快超过人类能够承受的极限,整个床榻、门框、屋内的各样器物摆设,都因这爆炸声,震颤不已。
那落日后便栖息在丛林檐宇的鸟雀,皆被这惊变给震出巢穴,叫声尖戾,振翅扑向云端,将那本不明朗的月光,遮挡得愈发晦暗无明。
萧信惊坐起来,长发散乱,不可置信地望向窗外——
隔这么远,他都能看见南城的火光接天,看见南城那乌黑的天际,火一样的被人为制作出来的赤色云霞。
发生什么了!
地动?
还是天灾?!
南城……
那是十万大军驻军的地方!
萧信心头涌起一种极为难言的灾难预感,他连衣服都顾不上穿,随手抄起一把长刀,别在腰后,一身黑色长衫便冲出房舍。
在外头侍卫与将士的惊呼声中,跃上陪了自己多年的战马,在下属们惊恐又茫然的眼神中,冲出城主府,直抵南城。
……
方城以北。
一处隐藏在荆棘丛中的简易屋舍内。
茅屋破壁,门窗带孔,四处漏风,屋内的摆设也极为诡异。
原本应该摆放床榻的角落,此刻却被挪空,床被移到屋舍入口处,而那被挪空的墙角地板,则缺失了一块,露出里头黑漆漆的、看不清深度的黑洞。
这竟是一个秘道。
秘道这头,通着这位于荒郊野岭的茅屋。
另一头——
“主子!有动静!”
一直在洞口处蹲守的男子,惊喜地匍匐在地,用耳朵搭在地板上,听着洞里头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动静……
这蹲守的男子,正是多日不见的薛乾。
比起在京中时的高冷寡言,此时的薛乾,不仅晒黑了,人也成了话痨,性格也活跃起来。
咧着大嘴,兴奋地冲着那坐在窗前手棋的萧长卿道。
“陛下!有动静了!”
“那方城主果然没有诓骗咱们,他城主府里竟然真的有通往郊野的秘道!”
“你说,他能把哪号人物给偷出来?”
“总不可能……是枢北王萧信吧!”
窗前端坐的男子听到这儿,忍不住泄出些笑意。
他将手中的黑棋,摆在棋盘左上角的倒数第三列的位置。
此子一落,原本形势大好的白子,犹如被掐住了命门一般,瞬间气势萎靡,而那看似凌乱散漫的黑棋,则借此机会,翻身一跃,完全掌控住了整个棋盘。
萧长卿落完这一步,知道这棋没有再下的必要了。
胜负已分。
他缓缓将棋子收回匣中,淡漠的眸光落在窗外,窗外的群鸦振翅,几乎要将月光完全遮住,在这荒凉的郊野中,月色并不静谧,反而诡异又浮躁。
“凭方城主那瘦弱无骨的胳膊腿……”
“能带回来个贴身婢女就不错了,把五大三粗的萧信带过来……”
“呵。”
萧长卿的嗤笑声,表明了他的态度。
不过此刻,他最关注的,可不是方城主带了谁回来。
而是那场布置,究竟有没有起到效果……
念头还未沉下,便听得茅屋外传来一阵巨响,响声犹如天罚,犹如霹雳雷霆,几乎要将半片天空给震碎,将人间揉皱。
接着,便是刺目的、接天的赤光……在遥远的南方亮起。
萧长卿深吸一口气,起身看向窗外。
隔这么远,他似乎都能闻到,那空气中隐约传来的火药和硝石的刺味。
南城……
应该已得手了吧。
萧长卿缓缓合上双眸。
他盼着得手,又怕得手。
他盼着将那十万枢北军全数歼灭,将那羌族的贼首砍掉,定死在城墙之上,以慰藉叶城丧命的数万百姓,
可又怕真的全数歼灭后,仇恨与反抗仍不止,大安朝陷入愈演愈烈的动乱之中。
毕竟无论城内还是城外,都是大安朝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
而那带头入侵方城的统帅,则是他同父异母,在他幼年因痴傻被前朝小儿嘲笑时,会挺身而出替他找回场子的二弟。
……
如今,怎就倒戈相向,你死我活了呢?
这……便是皇室吗?
半点恩情容不得,万千筹谋算翻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