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
清晨时分,高纬来了,估计这日朝堂清静,下朝得早。
我捧着经文诵读,装作没有听见。
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毛夫人打入冷宫,做这等冤枉事,着实让我恼他。
小蝶见我无动于衷,急道,“小姐,赶紧迎驾啊。”
我不动声色,说道:“你只告诉他,我在诵经便好了。”
高纬走了进来,叫道:“齐儿,朕来了,你在哪儿呢?”
小蝶匆匆说道:“陛下,小姐她正在诵经呢…”
高纬问道:“好好的,诵什么经啊?”
小蝶带着高纬走到内殿,我却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高纬加大了声音,说道:“佛祖在你心中比我还重要吗?”
我听出他的语气有些怒气,又有些怕了,便睁开眼,合起经书。
“好了,又诵完一篇,若不先念完此篇,恐怕佛祖怪罪,所以怠慢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高纬怒目相向,哼道:“那你再念一篇,朕不扰你诚心礼佛了…”
说着,他便转身要走。
我倒急了,忙道:“陛下生气了?妾身可是在为陛下诵经祈福呢!”
高纬嘿嘿一笑,脸色马上放晴了。
“朕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只是无缘无故的,你为何要为朕祈福呢?”
我叹了口气,说道:“夜里做噩梦,梦见好多冤魂厉鬼追赶妾身,一宿没敢合眼,妾身自认清白,不知为何会招来污秽之气,可见这些鬼魂是不长眼的,若是不小心招惹了陛下,可怎么好,所以妾身祈祷佛祖,驱污逐秽,保得陛下平安!”
高纬忙搂我入怀,笑道:“你啊,不过是个恶梦,你就怕成这样,放心,有朕在,谁敢招惹朕的弘德夫人,鬼来斩鬼,神来杀神!”
我心中惬意,抿嘴一笑:“谢陛下,不过妾身早听闻那如烟宫里,常年怨气冲天,阴魂不散,昨日一见,还真是阴森恐怖,有如地狱一般。”
高纬哦了一声,说道:“朕明白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定是在那里受了惊吓,是不是?”
小蝶在一旁说道:“是啊,陛下,昨晚小姐在梦中大叫,定是白天受了惊吓的缘故。”
高纬若有所思,说道:“那地方,朕还从来没去过,竟有这般恐怖?”
我看着高纬,心想只要他知道毛夫人在那里受罪,定会放她出来的。
“那里的妇人都疯疯癫癫的,如同鬼魅,整个如烟宫,象极了炼狱,昨日…毛夫人她,她差点……”
高纬急忙问道,“她怎么样了?”
“差点被里面的疯癫妇人打死…”我挤出眼泪,湿了眼眶。
“反了!那些宫人呢,为何不去阻拦?岂有此理,朕要将他们一个个都处死!”
我见高纬如此生气,就知道他依旧是喜欢毛夫人的。
“崔公公已经处罚过他们了,妾身还叮嘱崔公公,要好生对待毛夫人,说陛下定会恢复她的身分,切不可让她受到任何损伤,妾身自作主张,还请陛下恕罪!”八壹中文網
高纬垂头思索片刻,叹道:“朕知道此事对她不公,可朕最气的是高俨,一直霸着辅政大权不放,乳娘想让他当大司马,除去辅国公的身份,可太后就是不肯,实为偏袒!不论是谁,与高俨的人走得这么近,朕必罚她!既然有崔公公关照,那就让她再待些日子吧…”
听了他这话,我心中又渗进些担忧来!
那如烟宫里,待一天都能让人发疯,还是得想办法让毛夫人尽早出来。
“妾身记住了,经此一事,姐妹们也已和那边划清了界线,只是毛夫人在如烟宫太过凄惨,妾身一会就去看她,免得她太过伤心,正好将陛下的情意转告给她,免得她对陛下日夜思念!”
高纬勉强一笑道:“她会思念朕?只怕这会,她是恨透了朕吧?”
我赶紧摇头,坚定说道:“妾身只听她说思念,却并没其他怨言!”
高纬想了半天,“哎”了一声。
“要不然…朕赦她无罪,接回福云殿吧…”
“金口玉言,怎能随意收回?这样一来,陛下不仅失了龙威,还落了口实…妾身倒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我趁热打铁,想出了法子。
高纬喜道:“你有好主意?”
“如今佛法已在世上广为流传,但凡以佛法之名行事,世人多能接受,不如,陛下诏告后宫,让毛夫人回到福云殿,诚心礼佛一年,既为后宫祈福,也可以为己赎过!”
“朕的好齐儿,妙极!如此一来,以善名,行善事,可谓一举两得!”
一番周折,我算是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将高纬说服,将毛夫人接回了福云殿。
...........
才过几日,毛夫人便跑到如烟宫闹事,要找那些疯癫妇人报仇。
我听说此事,赶紧和小蝶赶了过去。
就见如烟宫外,堆满了柴火干草,而里面拍门声,哭喊声不断,那些疯癫妇人们知道大难临头,想要逃出来。
毛夫人领着她的一帮宫人,堵在门口。
而那些如烟宫宫女太监们,齐齐跪在门口,磕着头,哀求声不断。
“夫人开恩啊…如烟宫不能烧啊…这里面可有百条人命啊…”
“她们伤我体肤不算,还夺我长缨将军性命,我要将他们通通烧死!给长缨将军报仇!”
(长缨将军是高纬给那只狮子狗封的官名,可见一开始高纬也是喜欢这只狗的)
那些宫人们不停地磕头,说道:“夫人若将他们烧死,我们这些当差的,也是没有活路的啊,求夫人大人大量,放过如烟宫,饶了我们吧!”
毛夫人冷笑声不断:“你们也知道害怕了?当初他们欺凌本夫人的时候,我何尝不是心惊胆战,诚惶诚恐,你们却见死不救,任由他们作恶,你们全都该死,本夫人今日就为后宫除掉你们这些祸害,快点火!”
她身边的宫人拿出火石,就要点燃那堆干草。
“住手!”我忙跑了几步,匆匆上前,“你们赶紧将这些柴火归到原位,将如烟宫恢复原样!”
我从未这样命令过谁,只是情势紧急,不由自主地变得声色俱厉了!
那些宫人先是一愣,看是我来了,忙收起手来,向我行礼。
“参见弘德夫人!”
如烟宫的人,一边拜一边求道:“弘德夫人开恩,救救如烟宫吧!”
我喝斥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收拾干净?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可不许说给任何人!”
如烟宫的宫人们感恩戴德,连连说是,然后便分头行事,清扫起如烟宫来。
毛夫人心有不甘,哭道:“姐姐,为何不让我报仇?这些人都是恶人!”
我拉着她的手,劝道:“妹妹,你糊涂了,长缨将军只是一条性命,可你却要如烟宫中上百人为它陪葬,岂不是比他们更加狠毒百倍?”
毛夫人泪如雨下,叫道:“我不管,我恨他们,不杀了这些人,我如何对得起长缨将军?”
我口拙,只好用佛理点化:“你若真伤了这么条人命,你的罪孽几辈子都赎不清了,你还不如放下仇恨,为它多修善业,六道轮回中,给它求个好的来世,岂不更好!”
毛夫人满脸不解,说道:“姐姐说的什么啊,我听不懂!”
我笑道:“我本是借佛之名,才将你从这里救了出来,你若不诚心抄录佛经,又怎能体会佛的教意,从现在起,你每天将我送给你的佛经,都抄几篇,感受慈悲,方可摒弃仇恨!”
她似懂非懂,又问道:“那我的长缨将军,岂不白死了?”
我安慰她:“我已经为它超度,它也已经往生了,你若想让它来世安好,少灾多福,就应该在现世为它多积善德,姐姐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毛夫人终于宽慰了很多,破涕为笑:“我好象明白了,那好吧,我这就回去抄佛经去,若有什么不懂的,姐姐可要不吝赐教啊!”
我点点头,心中也舒缓了许多,答道:“这是当然,姐姐知道的,定当毫无保留的授于妹妹,只是妹妹以后千万别莽撞行事,不然会被人诟病的。”
毛夫人不好意思的笑了:“妹妹知错了,姐姐将我救出如烟宫,我本该诚心礼佛,感谢佛祖,却不识好歹,以恶治恶,妹妹真是愧对姐姐!”
我见她有悟,喜道:“能悟到这些就是造化,好了,不说了,姐姐陪你回去,一起抄佛经!”
毛楚楚连连点头,说道:“好,谢谢姐姐了!”
我们手拉着手,离开了如烟宫,一路说笑着,如同姐妹一般。
.............
这一日,我正在福云殿,与毛夫人抄写佛经,高纬来了。
他说国事烦闷,要毛夫人抚几曲琵琶解乏。
毛夫人正嫌抄得累了,正好用丝竹之音,舒缓心境。
要说毛夫人这手琵琶,弹得可真好,我这个不懂音律的人,都陶醉了…
“皇后驾到!”
一曲未终,门口响起了通传声。
高纬醉心于音律中,只摆摆手,让毛楚楚继续弹奏。
虎玉真珍大步跨入殿内,我忙起身迎。
“拜见皇后!”
她朝我一摆手,径直奔到毛夫人身边,一把夺过琵琶,狠狠砸在地上。
立刻那琵琶破成几截,只有弦丝还连着。
虎玉真珍还不解气,又拿起椅子连连砸了几下。
“本宫还以为你在抄经诵佛,赎己之罪,却原来在这逍遥快活,用这靡靡之音迷惑皇帝,见到本宫也不起身相迎,如此粗野,和你那弟弟没什么两样!”
毛夫人吓得眼泪直流,赶紧跪倒在地。
“皇后恕罪,妾身正要起身行礼,你就已经生气了…”
高纬也拉住虎玉真珍,劝道:“皇后,何必小题大做,你见到朕,不是也没行礼吗,可朕并不看重这些虚礼,你又何必大动干戈?”
虎玉真珍气道:“你还想责怪我?你为何不先审视你自己?包庇纵容,只会埋下祸患!尤其是她,在如烟宫不到两日,便恢复名分!金口玉言,如同儿戏,你这个皇帝还有何龙威?”
虎玉真珍从不给高纬面子,这一点,让高纬很恼火。
“皇后,不要太过分,朕终究是大启皇帝,你竟敢责骂朕?”
我见毛夫人好不可怜,直替她叫屈,终究救她出来,是我的主意,忙向皇后辩解。
“皇后息怒,是妾身见如烟宫凄凉,才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礼佛赎罪…”
“你啊,何必与她同流合污?本宫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凭你一身菩萨心肠,却是非不分,怎能普度众生?”
虎玉真珍口吐莲花,驳得我哑口无言,这一股讥讽之意,刺得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高纬怕我委屈,急道:“齐儿说道得对,朕已命她诚心礼佛,为皇宫祈福,这有何不可?”
虎玉真珍踢了地上的碎琵琶一脚,哼道:“那好,我倒要问问,如何用这琵琶礼佛?毛氏,你说!”
毛夫人望着一地残藉,说不出话来。
高纬气道:“不过是让毛夫人偷个闲,陪朕开心一番,让你碰巧遇到而已,就算是佛陀,也有吃饭睡觉的时候不是?”
虎玉真珍也正在气头上,自是不愿轻易就平息怒火。
“陛下包庇她也就算了,可是那毛思安,在宫中横行霸道,连我父亲他也胆敢挑衅,你身为皇帝,却不闻不问,长此以往,他还会把谁放在眼里?”
高纬满不在乎,说道:“你父亲不是打赢了吗,又没吃亏,输的人是毛思安,你急什么呢?”
虎玉真珍愣了一愣,随即泪奔。
“高纬你这个混蛋!便是市井小民,尚不让岳老子受这种窝囊气,你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我父亲颜面何存?”
毛夫人第一次见这阵仗,吓得直哭。
“皇后所言极是,妾身弟弟从小就是莽撞惯了的,家中无人能拿得住他的,不过妾身立誓,日后一定严加管教,保证不再让他得罪大将军!”
虎玉真珍一抹眼泪,哼道:“你立誓?立何誓?”
毛夫人想了想,无奈的说道:“若妾身弟弟毛思安,再冒犯大将军,妾身愿意替他受罚,被贬为庶人!”
虎玉真珍瞟了她一眼,冷笑道:“你这誓立得不错!本宫就是替你担心啊,你弟弟天生粗野,也能服你管教?只怕不出三天,你的誓言就要应验了!”
毛夫人无助地看看高纬,不停地啜泣。
高纬心疼,叹气说道:“行了,皇后就喜欢逼人发誓,这天底下,还有谁没给你立过誓的?得饶人就饶人,何必做得这么绝!朕都怕了你了!”
虎玉真珍好不委屈,顿时又眼含泪花。
“我怎能不帮父亲讨回公道,不然往后我如何与父亲相见?”
高纬哼道:“别又动不动就去找你父亲,都已经是六宫之主了,还一副刻薄性子,如何以仁厚之心统领后宫,朕如何才能享得后宫之福?”
虎玉真珍双眼圆瞪,连连摇头。
“我就这性子,陛下看不惯,我便带着公主离开皇宫,过平民百姓的生活,反正迟早都是要被你厌弃的,不如我早做决断!”
虎玉真珍这话,是有些要挟的意思,她知道这是高纬的软肋,高纬这个皇帝,的确不能但失去虎玉光的支持。
高纬当下又急了:“朕何时厌弃过你,不过就事论事,你又急成这样?行了,后宫你独掌凤印,自是你说了算,以后你要骂谁杀谁,朕都由你,朕不管了!”
高纬说完,竟然拂袖而去,不管不顾。
毛夫人大惊失色,吓得张大了嘴呼喊起来。
“陛下,陛下!”
怎奈高纬不愿意卷入女人的纷争,早已没了踪影。
“啪~”虎玉真不依不饶,抬手给了毛夫人一记耳光。
“听到了吗,陛下也救不了你!”
毛夫人捂着脸,哭声不断。
我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想去安抚,又怕折了皇后的威仪。
“皇后,妹妹她本无错,请皇后宽恕她吧…”
虎玉真珍瞟了我一眼,冷面相对。
“株连之罪,你没听说过吗?给她一耳光,算是便宜她了,你以为我会杀了她?”
我想起在东宫之时,她把我的胳膊烫满水泡,相比之下,今日她真算仁慈的了。
“皇后仁慈…”
毛夫人听了这话,也赶紧说道:“皇后仁慈…”
虎玉真珍长吁一口气,稍稍柔和了一些。
“本宫不是不讲理的人,今天我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了,毛氏,你好自为之吧!”
毛夫人忙又拜道:“妾身谨记皇后教诲!”
虎玉真珍扬长而去,我这才敢将毛夫人抚了起来,好言安慰。
“我听明白了,皇后是替大将军出气,这才连累了你,妹妹切莫往心里去…”
她看看我,点点头,倒在我怀里哭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