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立冬,丰安市迎来了第一场初雪。
“据前方记者报道,被噬引影响的厉鬼日渐增多,失去理智的厉鬼出现在街道上肆意攻击活人;再次提醒电视机前的各位,玄门所统一派发的护身符大家一定要随身携带好……”
坐在床头的少女穿着一件不符合时节的白色棉麻裙,光洁圆润的脚丫用力踩在黄色毛绒鞋上,顶着腮红的小鸡被压住了半张脸,显得有些滑稽可怜。
“……近期,祭拜鬼将何晓山的邪·教频繁出现,该组织在人流高的地方制造各种恐怖□□,执法部……”
少女听着啧了一声,那头乌黑及腰的卷发在她纤细的膝盖上擦过,她弯腰捡起了脚步的遥控器,把音量+键按到了最高。
“如果您遇到了厉鬼攻击,请立马按响手机里的警报软件,在附近巡逻的执法部与玄门弟子会第一时间根据定位……”
少女从床榻上站了起来,转身走向房间左侧那扇老式窗户。
那是两扇古老的绿色琉璃窗,她刚一推开,飞舞着的鹅毛大雪就争先恐后的爬了她一脸。
只一夜之间,这条五彩缤纷、热闹非凡的老街道就被满目的素白吞噬掉了。
当大雪降临的时候,这些鲜艳的色彩没有了半点挣扎能力,只能被覆盖掩埋。
鬼是没有温度的,雪落在身上也不会化,不消几分钟,睫毛上都堆满了白。
她有些烦躁的看着窗外的苍白,这种死寂的氛围是她所不喜的。
葱白的手指在檐下的冰凌上用力一按,鲜红的血液滴在窗口上,抽长出绿色藤蔓,争先开出无数白色的花朵。
细长的手指在花朵上点了几下,乌黑的鬼气浸染上藤蔓,花朵从中心渗出鲜红的颜色。
她满意的笑了下,语气轻轻柔柔的,“就算是再大的雪,再长的雪,不也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被掩盖的色彩,总早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无论何时我们都不能放弃希望!执法部和玄门都还在……”
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播报,但在此时,却像是一场盛大葬礼上的悼词。
他们口里的执法部已经把整个世界翻了过来,仍旧没有找到何家的藏身之所。
三大玄门正在全力研究能困住何晓山的法阵,在法阵成功之前,还必须有一个人能拖住何晓山,最好能赶在他之前吞噬掉那些发疯的厉鬼,减少活人的伤亡。
裴令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这个人。
“何晓山吞并厉鬼的速度已经到了三日一城的地步了。”
裴令自言自语的说着,就像是在和手底下的花朵交谈。
要不了多久,就将走到满世无鬼的那步。
然后,何晓山会把视线转移到普通鬼魂身上,到那时,活人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师姐!你为什么拦着我们?”
“是啊,师姐!裴令她进过传输法阵,她见过何家人,只要她告诉我们何晓山的饲养人在哪里,这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都说了她不知道!你们再闯就别怪我不客气!”裴宜欢的声音格外激动,她紧靠在房门上,陈旧的木门发出“吱——”的响声。
裴令穿着她的毛绒拖鞋慢悠悠的转身往回走,打开了门。
“师姐!不管怎样……”
刚刚还义正言辞的人突然哑了口,异常心虚的躲避着裴令的视线。
裴令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悦,平静的问:“想让我告诉你们何家地址?”
“是的。”年纪最小的道士梗着脖子喊:“为了更多人的安危,我们必须这么做!这是我们玄门的责任!”
裴令挑了挑眉,不以为然,“你们玄门可没你那么蠢。”
从她当着这几个玄门弟子跳进传输法阵的时候就知道,只要她能从何家全身而退,三大玄门就必定会盘问她。
这也是裴玉为什么不亲自送她回刽城的原因。
突然被骂蠢的几人表情十分难看,“你什么意思?”
裴令轻轻的倚靠在门上,晃着脚下的毛绒拖鞋,不咸不淡的说道:“玄门已经派人去过了,那地方早就人去楼空了。”
何家人怎么会猜不到这步?
裴令继续晃着毛绒拖鞋,神色很惬意,语气很轻,却透着难以忽视的冷意,“以后别来烦我。”
她抬起头来,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了转,阴郁郁的叫人寒毛直竖。
他们像是才反应过来。
这位可是仅次于何晓山外最危险的厉鬼。
她只需动一动手指头,他们就得没命。
裴令也没想发作,就那样慢吞吞的倚靠在那里,像是在等待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可这个时候的沉默和安静才更叫人胆战心惊。
裴宜欢有些受不了这样紧张的场面,正要上前圆场,楼下的大门“嘭——”的被人打开了。
来人顶着满身积雪而归,手上提着的藤编花篮里装满了紫色鲜花,它们互相推挤,争相盛放,生出满室芬芳。
刚踏上二楼就见着同行的三个玄门弟子手执法器,来势汹汹的围在她跟前。
裴令穿着件单薄的衣裙站在门边上,眉眼半垂着,情绪很是低落。
林玄直脸色一沉,当即推开面前的人,握住裴令的手,声音和外面的风雪一样冷,“他们在逼你?”
裴令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叽叽喳喳的,吵得很。”
林玄直看着她睫毛上的积雪,又看了眼她身后窗台上的花,有些自责的说道:“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很无聊?”
“是有点。”裴令盯着他冻红了的鼻子,心不在焉的点头。
林玄直将花篮送到裴令怀里,道:“怪我没有考虑周全。”
他转过身去,那张原本清冷的面容覆上了一层寒霜,声音也带着强烈怒意。
“希望你们能搞清楚一件事。”
“裴令没有帮玄门的义务。”
裴宜欢动了动嘴,“林玄直,他们也是因为……”
“解释的话我不想听。”林玄直开口打断了裴宜欢欲要调和的话,目光依旧落在那几人身上,一字一顿的说:
“以后别来烦她。”和裴令一模一样的语调和词。
身后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林玄直面上的怒色戛然而止,他侧身看过去,目露不解。
裴令忍着笑,放下花篮踮起脚去扫他头上的积雪。
那双眼睛弯弯的看着他,眼底的温柔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
林玄直也不去问她笑什么,只微微低下头任由她动作,温声细语的说:“我带你换个地方住。”
“不用,要躲也是他们躲我。”说罢,捧起他的脸啄了一口,然后看着他发红的耳朵,转移了话题:“你特意去买了一篮子花?”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问:“那你喜欢吗?”
“林道长~”她装模作样的娇嗔了句,笑嘻嘻的说:“这可不符合你的古板直男人设。”
林玄直捏着她的手指头不说话,低垂着眉眼里酝酿着无边喜爱。
狂风自窗棂和大门骤然而进,如同挣扎闯入的恶灵,它们在室内掀起汹涌旋风,搅碎了室内桌椅。
刚下楼的人被锋刃刮破道袍,细小伤口渗出鲜血,手上的法器全数断裂毁坏。
来人着一套白色西装,身形笔直修长,卷发齐耳垂眉,眼神干净纯洁的像是降临的天使。
裴令皱起了眉头。
那张雪白的脸露出明媚的笑来,声音清脆雀跃,扬起的手洁白无瑕,“嗨!皎皎老婆我来接你了~”
话音未落,平地而起的狂风将相拥的两人强行分开。
腥红的藤蔓自裴令掌心生出,带着浓重的杀意刺向来人。
瞬息之间,何晓山出现在裴令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藤蔓也被他抓住,他抿着唇,有些埋怨的说:“皎皎老婆,你怎么能为了别的男人冲我发脾气?”
“放手!!”
布满咒文的铜钱满天而至,被袭击的人却仿若未闻,只含情脉脉的望着跟前人。
“砰!砰!砰!”的巨响此起彼伏,铜钱被阻拦在半空中,然后被黑气吞噬消逝。
裴令阴沉的眸子紧盯着他,“何晓山,你想做什么?”
“皎皎老婆,”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语气随性,眸子却格外认真,“夫妻一体,我们本来就应该在一块的,不是吗?”
这话实在是荒唐,夫妻一体,他要是真这么想的,当初她艰难求生的时候怎么不来?
到如今差一口气成鬼王,就想起她这个缘浅的未婚妻了?
长藤卷住他的手腕,尖刺扎进魂魄里,他呲起了牙,听见她恶狠狠的说:“何晓山,要真打起来我未必会输,鱼死网破就很难看了。”
裴令的架势做的很足,但心里却慌得不得了。
何晓山他未必会信,真打起来,她其实没什么把握。
“皎皎老婆,我当然是相信你可以了。”
“你的灵魂本来就比我要强大,这八年间又吞噬的都是玄门弟子的精纯魂魄,再加上……裴玉那数年如一日的供养,我哪敢小瞧?”
玄门弟子的精纯魂魄?他在胡说什么?
“你的出生就是万众期待的,和他们预测的一样,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灵魂体,满载着族人们复仇的希望。”
何晓山的脸上头一次露出羡慕和压抑着的嫉妒,他说:“但因为你的父母舍不得,就将原本该是你的人生转给了我。”
“我不过是个被族人供养的活死人,只待时日一到就要被残忍杀死,族人们尊敬又畏惧于我,给我一切想要的,除了人该有的情感和自由。”
何晓山捏着她一缕头发,眼睛湿漉漉的瞧着她,委屈的不行,“皎皎老婆,看着我替你承受了这些的份上,你陪在我身边不应该吗?”
裴令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就做出了相应攻击。
何晓山眯起眼睛,狂风再次席卷而来,黑色法阵瞬间亮起,两人的身形消失在原地。